他上身染滿了血,駿馬兒一路歇著他回來,也拉開了一道艷紅的長痕,全是自司將淳身上流下的血液。
一個人到底有多少血可流?流乾了是否便魂歸離恨天?
嵐兒幾乎暈厥,她移不動腳步,上乘的輕功底子更是離她遠去,她甚至沒有辦法助司將淳一臂之力,只是傻傻地瞪著虛弱的他看。
「傷得那麼重,你還敢騎馬回來!」青史賢連忙上前去,用手臂撐住他。
司將淳下了馬,蹦珊的步伐顯示他傷得的確不輕。
「那些偷襲的人呢?殺了他們沒有?」竟敢奪司將淳的命?這些人不知道得罪了司將淳,就等於得罪了他青史公子嗎?
「隨別人處置去了。」司將淳隨口冷哼。
「等會兒找人把那兩個不知死活的傢伙給我押回來,今晚我正好想找人練練奪命鏢。」青史賢咬牙切齒地說著,一步一步地撐著司將淳往內堂走去。
嵐兒就站在原地,看著他們一步步地朝她走近。
「司將淳……」當他來到她的面前,嵐兒驚慌地紅了水眸、梗了聲音。
司將淳將手往前一遞,嵐兒慌慌地握住。
他的手好冰涼,就像是瑞雪一樣。
怎麼會這樣呢?司將淳的手掌一向都是有力而炙人的,是會將她平靜的心湖燙得蕩起波瀾,如今卻是如此僵寒,這意味著什麼?
嵐兒不敢多想,但最可怕的猜想還是浮上心來。
「你別死,干萬別死……」她不知禁忌,單純的心思只說得出肺俯之言。「不然我該怎麼辦?」
「傻嵐兒,你已經離不開我了,是不?」司將淳聞言,邪氣輕笑。「放心吧,我死不了的,我答應過要養你的,不是嗎?」
嵐兒聽他傷得如此嚴重,還輕佻地說著往日戲言,玉淚不禁滑落了下來。
司將淳想吻去她的淚,卻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青史賢此喝著:「快點走啦!再在那裡依依不捨,等血都流光了,你就是不想死,閻羅王也會派小鬼來拘你的命!」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那裡跟美人兒耍風流、玩調情遊戲!
不過,嵐兒止不住的玉淚,倒是真的撼動丁青史賢。
看來,她對司將淳真的情根深種了呢!司將淳說得可真不錯,七情不動乃是天性,但若有心改它,還是不難辦到。
等司將淳的傷勢治妥之後,他一定要趕緊說服他,快把嵐兒姑娘送到司重華跟前。他不但想看看行咒受擋的後果,還想看看這個想殺掉他靠山的狹心混帳,該要得個什麼樣的下場!
他邊想著,邊將司將淳往折梅軒的方向帶去。
「我要到幽篁居去養傷!」司將淳虛弱卻傲慢地命令道。
「矣,你這人怎麼這麼囉嗦!」抱怨歸抱怨,青史賢還是拐了個彎兒,將他往幽篁居送去。
司將淳被送入幽篁居之後,嵐兒勉強拖著自己的步伐,往那兒跟去。
只見幽靜的竹林中,好多僕傭正忙碌著,端熱水的、提藥箱的、送棉布的、燒火盆的、領大夫的、丟血衣的,各盡其職。
嵐兒還是一個人悠悠地佇立在竹林前。她發現,對於現在的司將淳而言,自己根本無法幫上忙;他都受了那麼重的傷,不懂日常之事的她,卻只能傻傻地站在一旁胡思亂想著。
「死」是什麼?嵐兒從來沒有仔細思索過這個問題。
她的生命裡,幾乎不見任何的悲歡離台:就算是有,在她的心版裡,似乎也不會留下任何鑿痕。
而她所習的武功,重在自保;就算是傷人,也不至於見紅濺血。直到她看到司將淳渾身浴血地歸來,幾乎危在旦夕,生死無常之事,才在她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到底……「死」是什麼?
她想起了司將淳方才蒼白的神色、虛弱的神情,想起他那冰涼可比寒雪的掌溫。死亡,是不是就意味著神智的潰散、魂魄的游離,是不是就意味著逐漸地失去了這個人的體溫,失去了他的笑語陪伴,然後再也聽不到他的心跳?
可……那些生命跡象,之前明明還強烈存在過啊!司將淳甚至比山林裡的豹子更有掠奪意志、更富侵略能力,他怎能就這樣步向終點?
嵐兒移動著。她想起司將淳之前還擁著她,吃她胭脂的灼烈態度,如果這一切變得冰冷、變得空虛,那麼她該怎麼辦才好……
一種不知何去何從的茫然,竊據了她的心思。
嵐兒憂傷地甩甩頭。不,她根本無法想像那一天的到來!
攔腰刀是十大酷刑刀之一,殺傷力十分驚人,足以將活生生的人體切分了上下身。
幸而當時分神的司將淳,反應還算迅速,肩傷只是見骨;要是再遲疑一會兒,只怕骨碎肉離,整個人是會被人剖成兩半兒的。
京城裡最好的大夫過府來看過診後,用了性子極烈、效果極強的傷藥給司將淳敷上,折騰了好半晌,才將不易固定的肩脾骨給架上了。
他開了密密麻麻一張藥單,叮囑要好好休養、不得操勞、嚴防高燒之後,便離開了。
青史賢輕巧地溜了進來。「嘿,司將淳!」
「是你。」他不悅地瞇起了雙眼。「你應該很清楚,我想見的人不是你吧?」他要的是軟玉溫香,他要的是嵐兒。
「我知道呀。」青史賢嘻皮笑臉地說著。
在這幽篁居裡,有個男人雖然傷重,卻還是頻頻往門口望著:而幽篁居外,纖柔美人兒卻在門前禱踐著,—副想進屋,又不敢進屋來的模樣。
什麼叫「相思」?見了此情此景,他很難不明白。
「知道的話,那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司將淳嫌煩地瞪了他一眼。「快滾到一邊去!」
「真是抱歉啊!」青史賢哈哈陪笑,眼神中卻有抹凌厲的色彩。「在我瞭解事情的經過之前,我恐怕不會輕易離去。」
「事情經過?」他想當大內密探嗎?那麼認真窮究事理做什麼?司將淳不耐煩地說道:「就是兩個來自西域的腳夫,拿著攔腰刀傷了我而已、」
反正傷都傷了,只能說他們撿到了好狗運、正好在那當口拾到傷他的契機而已。
司將淳嗜玩生死遊戲。也有著願賭服輸的大方氣概;輸了也就認了,他可不想有失風度地跺腳叫囂,徒惹笑話。
「那兩個傢伙正是司重華買來的西域殺手,很有護主義氣的哩,」青史賢眉眼彎彎,道出他們的下場。「在本公子還沒押回他們練習奪命鏢前,他們已經服毒自盡了。」
「很好,那不關我的事。」司將淳想聳聳肩,肩傷卻讓他無法自如,但那無損於他的瀟灑不羈,他的神色依然狂放得可以。
「我只想知道,你是怎麼回事?」青史賢搖搖頭。雖然貪玩,可在他的個性中,亦有非當堅決執鋤的一面。「以前你愛怎麼玩弄生命,那都沒關係,因為你心無旁驚;可是,現在你明顯地心不在焉。」
「哦。」他這就心不在焉地應了他一聲。
青史賢不以為意。「今天的事本是可以避免的,但你卻逃不過,可見你的心已經不在自己的身上了。」他眸光精爍地望著好友,可不想這一號精彩人物就此完蛋。「如果你只為了破壞咒術而情誘嵐兒姑娘的話,那已經夠了。」
「夠不夠,輪得到你插嘴嗎?」司將淳冷笑。
他這人是愈怒心愈邪。他可以在眨眼間翻臉不認人——如果那個不識相的傢伙妄圖越界、左右他的事兒的話。
「你該讓她離開了。」青史賢不為所動地繼續說完。「她是個美人兒,不也是個棋子嗎?當初將她擄來的目的,不正是要利用?該是逐出她、重挫司重華的時候了!」
「我不需要你來指點我任何事。」司將淳嫌煩地低吼著。「出去,你少在這裡礙眼!」對於嵐兒的千般感覺,他可不想對青史賢作任何說明。
青史賢望著他的神色,暗歎他竟有如此暴怒的時候,一直以來,司將淳都是玩世不恭的;他從不輕易言笑努,總是抿唇邪笑著,愈怒、笑愈深,簡直就是頭裡外不一的笑面虎。此時,他怒極而哮,是否該說是他真情流露?
若如此,那麼嵐兒對司將淳的重要性,恐怕遠比任何人所想的更重要。
青史賢忽爾哈哈一笑,甚覺有趣。司將淳該不會是真的被那嵐兒姑娘給吸引住了吧?那豈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既然不受歡迎,那我就出去了。」有趣、有趣!青史賢邊點頭含笑,邊負手而行。
「把嵐兒叫進來!」
青史賢始終不答,直到出了門口之際,才說道:「你遇襲的消息,被聖上知道了。你那位蹲龍椅的知心之交,此時正派了心腹劉公公前來密訪呢。」
「打發他!」此刻,誰都沒有裊裊婷婷的嵐兒來得討喜。
「劉公公好打發,但蹲龍椅的那傢伙可是很難敷衍的哩!」青史賢好為難的模樣。「嵐兒姑娘想進來見你,恐怕得排一下隊,畢竟她沒什麼背景,又人微言輕,不是嗎?」他火速地拉開門,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