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蘇虹霓不情不願地點點頭。
紫素趴伏在地面上,全身都痛。在陌生男子的攙扶之下,她緩緩轉過身坐直。當她抬起眼,欲向好心的他道謝時,丁巖也正垂眼凝視她,探看她的情況。
眼神交會的剎那,兩人乍然怔住。
紫素想道謝,卻吶吶無法成言,因為恐俱而劇烈躍動的心此時好似被一道焦雷劈中,委時縮緊、發疼!
這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單單一個凝眸,透過那雙黑白分明的炯哞,她卻看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她無法想像在這樣一個俊美如詩的男子眼中,竟然只有空洞與沉鬱。
這是為什麼?他擁有最吸引人的外貌啊!這樣的男子不都是神采飛揚的嗎?紫素無法克制自己去看他。這個男子有著浪人的氣息,烏黑過肩的髮絲紮在腦後,黑亮得讓人想伸手去撥弄,但是他的神情卻是不容人造次的,甚至到了冷肅難處的地步,明明白白地顯示:他不要人親近。
但,她竟忍不住地想親近他、接觸他!這莫名的震顫來得是如此猛烈而炙人卻又是如此地自然,彷彿是種本能,深植在她的生命源頭,改不得、違逆不得。
而那廂,丁巖也望定紫素。
這個長髮女孩秀氣、纖弱而白皙,閃著沉靜的美感,隱隱約約透出一種他說不出的面善。他好像在哪兒見過她,又忽忽想不起來,只覺她那神態氣韻令他莫名的熟悉,也莫名地吸引他。
乍現的相吸磁場讓他立時警醒——女人,那是嬌嫩脆弱、不堪一擊的,生命力比初生的小動物還薄弱,不管再怎麼小心,一點點不經意的力道都會使她們滿心是傷;這輩子他最不想牽扯上的,非女人莫屬!
丁巖謹慎地拉開安全距離,避開那雙讓人禁不住沉溺的靈魂之窗。
然而,在電光石火的剎那,異樣的情愫已在他們之間滋生而出、氾濫開來。
"你們怎麼了?"蘇虹霓開口打破了某種命運的迷咒,釋放禁錮在彼此眼中的男女。她埋怨地喳呼著:"紫素,要不是到了今時今日,我真的不曉得你是個這麼死要錢的女人,不顧生命危險也不肯放下那個包包。"換言之,摔成這樣,算紫素活該!
經她這一提點,紫素才感覺到肩上的帶子勒痕、腿上的擦傷、肌肉拉傷,熱辣辣地燒痛起來。雖然沒見血,可她傷得也不輕!
蘇虹霓自以為是的批判口吻,紫素早已習慣;不過初見紫素的丁巖,胸中卻湧現一般見不得她被侮蔑錯待的莫名怒氣。
他冷冷地道:"她的右肩被手提袋的帶子卡住了,難道你一直沒發現嗎?"
"啊?"無地自容的羞窘面容,說明了蘇虹霓反應很快的事實。在丁巖無情的注視之下,她幾不可聞地道歉:"呢,紫素,不好意思哦,我剛剛誤會你了
邪門!丁巖幾時用這種殺人似的眼神看過人了?他幹麼為了紫素發脾氣?蘇虹霓心中直犯嘀咕。
紫素頻頻向傷處輕揉的舉動,丁巖注意到了。"要不要先去醫院擦個藥?"
從小就怕上醫院是紫素的一大弱點。她氣弱地反抗。"不用了,一點都不會痛……"
胡說!她白慘慘的臉色可不是這樣呼應的。丁巖正想進一步斥責她的時候,蘇虹霓又開口說話了。
"來來來,經理,我介紹一下。這位是黎紫素小姐,我跟你提過的。"這次巧遇,不正是個從天而降的好機會嗎?她只要略展手腕就可以把紫素代班打工的事情扮成定局。"在我出國遊學這三個月,她特代替我到餐廳打工。"蘇虹霓不著痕跡地把紫素堅不答應的事說成是既定事實。"紫素,這位是,風華國際旅館,中式餐廳的日間經理丁巖。"
"嗯。"他頷首,表示對這樣的安排沒有異議,心底卻莫名地升起一股強烈的愉悅感。
日後,他還見得著她!這個事實竟無端為他的心脈注入活力因子。丁巖在心中再三默誦著她的芳名。
紫素亦不語。丁巖,宛如磐石般冷硬堅定的名字!她反覆在心底咀嚼著,絲毫不察蘇虹霓心中溜轉的歪主意。
而夾在這對心思縹緲的男女之間,蘇虹霓只顧著為自己設計的小伎倆感到得意;渾然不知她自認無妨的舉措已經改變了眼前兩人的命運,兩個生命軌跡的交集從零開始發展,交織成一段若有似無的纏戀。
命運有時就是如此神奇。一瞬間的思想偏向、一眨眼的決斷走向,都足以牽動它,改變原先的生命常軌邁向不可知的茫茫未來……
第二章
黎紫素萬萬沒有想到,暑假來臨之後,所有事宜竟如同蘇虹霓當初所計劃的流程,按部就班地實行棗而且是在她心甘情願的情況之下。
蘇虹霓上周己經搭著飛機,歡歡喜喜地前往異國遊學;而她在校門口附近因為被搶所受的傷,在事後被那個名叫丁巖的男子送到醫院就醫之後,經過悉心的照料,也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今天,就是她前往"風華國際旅館"中式餐廳代班的第一天。
午後,所有的事前工作都已經準備好了,包括她經過調適、蓄勢待發的心情;目前唯一的難題,就是她尚未向父親報備這回事。
要是他知道了,他會說些什麼?紫素不敢預期父親會有好臉色相待。
"大姐,要出門啊?"她才剛提著背包走出房門,三妹紫璇便眼尖地發現。
紫素下了樓,才發覺現任警職的父親今天輪休,正坐在客廳裡看報紙。槽糕!之前她只打算瞞過一天是一天,沒想到才第一天就出問題。
要是父親問起,她該如何交代去處?如果讓父親知道她要去打工,那他非氣得七竅生煙不可!
可是,她已經鐵了心要去呀!
紫素的腦際,浮現出一雙寂寞殊異的眼眸棗自從那天與丁巖在校門口附近偶遇之後,這雙眼眸便不曾遠去,它們牢牢嵌定在她記憶深處,窺看著她,也無聲地請求她的探觸。
紫素輕歎口氣。那景象曾大力促使她義無反顧地答應幫蘇虹霓代班一個暑假,此時,則彷彿在敦促著她早些出門。
她躡手躡腳地往外走。
"紫素。"果然,她還沒從走廊溜過去,黎父威嚴的嗓音便從報紙後傳來。"放暑假不好好待在家裡,還想跑到哪裡去?"
"我……"
"過來說清楚!"
紫素依言來到父親面前。"爸,我要去…"
黎父的銳利眼神掃過紫素的臉,看向她手邊去。"慢著,你背包口那塊酒紅色的東西是什麼?"
紫素趕緊往下一看。糟糕,不打自招!因為背包太小,"風華國際旅館"的中式餐廳制服衣角露出來了。
"那是……那是……"
黎父宏亮嚴厲的嗓音一起,在樓上的紫璇便衝了下來。
"說呵!"他虎眼一瞪。"你哪裡來的俗艷東西?"
"那是……一家餐廳的工讀生制服。"紫素雖然怕挨罵,卻還是從實道來。"我有個同學要出國去玩,她請我在這段期間裡幫她打工,我現在要去……"
"誰准你去的?"如紫素所料,黎父聽得火氣大發。"給我乖乖待在家裡修身養性,不准穿那種俗氣的衣服在外頭招搖,女孩子就該有個女孩子的模樣!"
"哼,頑固、迂腐、老古板!"在一旁的紫璇不以為然地大聲唱反調。
"你說什麼!"黎父氣得直發抖。"紫素,回房去!"
紫素為難地望著父親。
不可諱言的,母親早逝,父親成為影響她們三姐妹最大的親人。
黎豫正,在警局任職,剛正不阿、說一不二是他的金字招牌,"但是這兩種特質過度發展的結果,就是守舊古板,甚至難通情理。再加上妻子早逝,自覺有責任把女兒們帶好,他便有不少過時的規條隨時準備整治女兒,
他說的話,必要她們遵循,自是不須多言的老規矩。除此之外,他還嚴格限令紫素、紫梅、紫璇不許常往外跑;不許隨便與異性接觸;不許參加聯誼、社團、打工等等年輕人熱中的活動;她們最好沒事都待在家裡看書寫字、陶冶性情,少跟朋友成群結黨在外頭瘋。
這樣高壓的家庭教育流入三個不同的個體中,自然產生三種不同的反應。
次女紫梅,自幼便十分內向膽怯,父親的話,她不敢不從。她沒有唸書作學問的高竿本事,卻能把家事料理得妥妥當當,所以高職畢業後,她便一直待在家中,包辦所有家務,也因為如此,她愈來愈內向,愈來愈懼怕父親。
么女紫璇,天性叛逆不羈,厭惡束縛;崇尚自由。對於黎父的過度管教,她向來不服,甚至賣力鼓動兩個姐姐起來反抗威脅,雖然不曾成功,但一直以來,她都是讓黎父最感頭痛的女兒。於是他管教愈嚴,紫璇的反抗愈強;久而久之,父女倆的摩擦便成了一種惡性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