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不到他頓時受教、豁然開朗的表示,慣常蹦蹦跳跳的紫璇率先耐不住了。
"唉,不玩了、不玩了!"原來方纔的一番布道說理,全是戲假的安排與佈景,專程亮出來唬弄人心的,誰知還是不成功。"真是的,這個木頭人、冰塊臉,根本就是沒竅可通!浪費了本姑娘那麼多時間,虧我還正經八百地跟他掰了半天的道理,他連一點起色也沒有,真是氣死我了!凌雲,咱們走!"
丁巖面上沒有被戲耍的難堪,只是飄然出神。
凌雲優雅輕笑,一派自若。"紫璇小寶貝,不知你有沒有發現,你的話表面上是冠冕堂皇,可事實上卻紕漏百出。這人沒跳起來立刻實踐,代表他還有點智慧呢!"
"不要你管!叫你走就走,哪來這麼多話?你不知道大姐還等著我回去替她開導嗎?"紫璇驕傲地斜睨著丁巖。"有人敢不受本姑娘的教,那就算啦,反正我也不稀罕。"
說罷,她便拉著凌雲大搖大擺地,再從餐廳後門離去。只留下丁巖一個人,還在沉思。
下了班後,丁巖踱步回家。
本來這個時候,五、六點時分,是應該要趕往s大修習推廣教育課程,可是今天他就是沒那個勁。
自從紫素哭著從他面前跑走之後,整個下午的時光就像看了一場走馬燈,花花綠綠、青紫璇紅,做什麼事都是憑機械化的動作記億去做,他的心已不涉其中。
拒絕她不像拒絕其他的女孩子那麼容易,看到她的眼淚,他心如刀割。
但是,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好!正是因為他愛她,所以才要拉開漫長的距離,逼自己不能給她任何傷害的空間!
他的心裡也是淒苦,想把她佔為己有,一輩子當他的解語花,解他寂寞、解他苦痛,但是母親一世為情所苦的臉龐一旦浮上心來,他便覺得自己不能這麼自私。
不想回家,因為不想去接觸令他心事重重的根由,也不想看到母親期盼了一輩子都落空、卻還在期盼的癡傻面容。
好想走,走得愈遠愈好,走到天之邊、海之角,越三大洋、行五大洲,忘光所有心煩意亂的事,讓這些一出生便牢牢粘附在他身上的印記在潮起潮落的滌洗中消褪。
紫素,牽動人心的名字,為男人遠揚海外的夢想掛上裊裊倩思、層層牽慮的女人。
邂逅過,要放下她,難如登天……
丁巖走近家門,見到母親一身盛妝地站在家門口,他靜靜瞥看一眼。今天似乎有些什麼不同,母親的神色是這幾年來未曾見過的開朗明麗,衣妝華美、鬢角丁亂,看起來像是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精心打扮的。
"小巖,你爸爸說他今天下午會過來哦。"睽違的甜蜜語調,自從丁巖十四歲、能照顧自己以後,便沒再聽過的慈母叮嚀。"你快進去洗把臉換件衣裳,把你那頭長髮綁一綁。嘖,要是你爸爸看到你也跟他綁了一模一樣的長髮,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畢竟父子連心!"
丁巖淡淡應了一句。父親不會來的,他早就知道,在他小的時候,不知盼望過多少次,但哪次不是落空的結局?
後來,他漸漸長成,聽得懂大人們說的話,曉得閒言閒語,才知道金枝玉葉的母親當年並沒有受到追求;在那個思想閉塞的年代,她倒追父親,成為社交圈的一大笑柄。
也許是她的愛感動了父親吧,還是什麼狗屁不退的激情狂愛?丁巖譏諷地想著,所以兩人繾綣了一夜,然後有他的出世,然後有父親落荒而逃、天涯亂走的對策,然後有母親癡癡的等待……
丁巖沒理會母親今天異常清晰的叮嚀,依然當她在作夢;反正她一向都是這樣的,靜靜等待,不會做出戕害自己或他人的舉動。他們說,這叫"文瘋"。
他逕自回房去,打開拍展。
上回紫素聽他提及攝影、高興地鼓舞他時拍的照片已經沖洗出來了。他緊緊握著,倒在床榻,看著、想著。
瞧那照片中人笑得多甜!眼中火光照照、眉梢唇角儘是嬌笑,雖然那一身酒紅制服不襯極了,可是她的清雅氣韻就是掩不住。不只如此,相紙似乎拘禁不了什麼,她的生命力綿長而韌強,幾乎要透紙而出!
不管是誰,都會為了得到她柔柔如水的清淺笑波,赴湯蹈火在所不惜;更會為了得到這殊異的小人兒,甘心放棄世間所有。
可惜,他己經把自己驅逐出她的生命以外了。日後,她縱然再有這麼甜美的笑後,也不是他的成就、更不是他的專利所得了。
一種奇特的感應觸動了他丁巖霍然起身。下雨了!
雨勢驟然加強,雨聲大得就像要掩飾內心哀哀的嗚咽。丁巖走到窗台邊,打算關窗擋雨,不意間,往樓下一望——太像了,真的太像了!雨那麼大,僻哩啪啦地打在人身上,除了冷、就是痛,她們還在那裡傻呼呼地等什麼?
等男人嗎?
男人至多是狼心狗肺、負情負心的東西帶給女人無窮的心傷,沒什麼值得等,更不值得讓她們虛耗光陰,而她們為什麼還要想不開,把一切奉獻給虛無縹緲的感情?
他的眼神纏繞在巷口的紫素身上,厚重的雨簾似乎以捶垮她為樂;她一身濕澆了,長髮黏貼合身上,比落水的小狗看來更慘。
她沒有叫、沒有喊,不躲雨也不畏風,她只是靜靜地凝定丁巖,眼神說明了一切心意,根本不需言語她非等到丁巖不可!
罪惡感與萬般千縷的不捨鞭笞著丁巖的心,他回過神,匆匆抓了兩件襯衫,往樓下奔去。
"媽,下雨了,快進去避避雨。"行經門口時,他將母親往內扯,把一件襯衫往她身上蓋。
但是母親人從執意要留在門口守候,眼中閃著燦亮異常的火光道:"我不走,他就快來了,我要等他!"
"媽,雨水會把你的衣服打濕,也會把你的妝弄花,你不是說他不愛儀容不整的女人嗎?"丁巖知道只有這個辦法可以勸得動母親。"快進去吧!"
"不,今天沒關係。"丁桂絲執拗不從。"反正就只剩下今天而己。"
丁巖拿她沒轍。事實上,丁桂絲一旦拗起性子,十匹馬也拉不動。
紫素還冒著雨在巷口等他,他不能讓她染了風寒。
丁巖將覆在母親身上的襯衫用兩管袖子紮好,丁桂絲難得地沒以"很醜、霍齊看了不會喜歡"的荒謬理由反抗,她的眼神癡癡迷迷,直往巷口望。
丁巖抱著另一件襯衫,往紫素跑去。
在紫素的眼神凝睇中,丁巖每跨出的一步都是艱辛的、充滿掙扎的;既要跟他貪情貪歡的心掙扎,也要跟紫素充滿哀求與希冀的多情眸光掙扎。
"回去吧。"終於走到她面前,把襯衫覆在紫素身上,他的手勁輕巧,充滿了未了之情。"小心別著涼了。"
"你不問我來這裡做什麼嗎?"紫素抬起蒼白嬌弱的臉龐,淒淒楚楚地說道:"不問我為什麼要來找你嗎?"
"我不想知道,你快點回去。"丁巖封鎖住所有情感波動。過去了就是過去了、結束了就是結束了,後續的話語全然沒有交談的必要。
"你一定要知道。"她的語調柔得像水,沁得出情意來。
他有預感紫素會說出讓他心軟的話,及待制止:
"不要說了——"
"丁巖,我從來沒有這樣求過人,求你讓我說出來,求求你!"
她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大膽的女子,在她的心理,還存著"女追男,隔層紗"這根深蒂固的觀念。可是丁巖可以讓她忘記一切,女性的赧澀、旁人的眼光在她對丁巖的情意面前,根本無足輕重!
"不要趕我走,丁巖。不管你是基於多偉大的理由,都不要趕我走。"分不清是雨是淚,在她臉上交融出乞求憐愛的水澤。"不要對我這麼殘忍!"
"紫素……"她哭了,他的心也跟著碎了。
"答應我,不要趕我走。"自從在餐廳丁巖要她離開後,她匆匆換了衣服、拿了小背包,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晃走一下午,她所得到的,除了風寒,就是痛切地體會到她的生命之中不能沒有丁巖。
"我不曾把你當成是玩感情遊戲與抗爭行動的合理藉口,我無意在你面前表現我的自主性;我只是喜歡你,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待在你身邊的唯一理由。我喜歡你……
雨聲,嘩啦啦的囂張雨聲,也蓋不住她的真摯表白。
"我是為了你好。"她的激切,讓丁巖已死了的心又慢慢復甦過來,"靠近我,你不會有好下場。"
"我不在乎有沒有好下場,我不想知道那言之過早的未來!"
"就算看到我母親的樣子,也不能引以為鑒、也不能讓你趁早回頭嗎?"
原來這才是他遣開她的真實原由,紫素豁然懂了。
她堅決地搖了搖頭。躍入情海,怎麼可能會有回頭的機會?初見乍會的一瞬間,早已注定了一世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