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麼,陸羽心總覺得同嫂敵視她,說話都帶刺,對她所做的事也總是不滿意。
想到這兒,她不禁又蹙起黛眉,輕歎口氣。
翻開嫩皙的手,觸目驚心的傷痕佈滿十指,挫敗的感覺又再度湧上心頭。
這些傷並非茫同嫂故意虐待她才有的,憑良心說,同嫂交給她的工作要比別的人還輕鬆,手上的傷全是她自己不小心得來的。
她一直是被養在深閨的嬌嬌女,習的全是琴棋詩書畫,柴米油鹽這些瑣事,向來足與她無緣的,可今日她才明白,在落葉山莊所學的,到了狂囂島全成了沒用的廢物,一點也派不上用場。
一顆晶瑩的淚珠滴落在她的手背,讓她從自憐中猛然驚醒。
「同嫂給的工作太重了嗎?」
像醇酒般醉人的嗓音在陸羽心耳畔響起,她心頭不由自主地一悸,隨即赧紅了臉,一抬頭,對上的是一張她所見過最好看的臉龐。
宛若深潭的黑眸,剛毅直挺的鼻,略噙著笑意的薄唇,構成一張俊逸的臉,而隨意披散在他肩胛的黑髮,更在無意中為他增添了致命的邪魅。
無疑地,這是一個會令女人瘋狂和沉醉的男人。
陸羽心下意識地退後一步,眼前這男人讓她莫名亂了芳心。
「我嚇著你了嗎?」男子嘴角的笑痕加深了。
「沒……沒有。」陸羽心心虛地垂下眼瞼。
「好不容易把你從火堆裡救出來,我可不希望又把你給嚇出病來。」宇文雋眼底閃過一抹光亮,低沉的嗓音更加輕柔。
陸羽心驀地瞪大眼,「是你救了我?你是狂囂島主?」
原來這偉岸不凡的男人,就是救她脫離死神之手的狂囂島主。
「我倒希望聽見你叫我的名字。」他惑人心神的一笑。
陸羽心收拾起驚訝的神情,同嫂的話在她腦海裡驀然響起。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而且下人是不該直呼主子的名諱的。」
「誰說你是下人?雖然狂囂島的規炬是不容許吃白食,但你不同,你可是我救回來的貴客呢!」宇文雋斜挑起俊眉,對她的話大表不滿。
陸羽心握緊發汗的手心,掙扎著該不該告訴他同嫂說的話。
「沒人說,是我自己這麼想的。」她細聲地說。
宇文雋眸中閃過一道詭譎的炯光,嘴角卻勾勒出更深的笑痕。
「從今天起,你不用再做這些粗重的工作,改到積玉堂去吧。」
「去積玉堂?」陸羽心微張檀口。
積玉堂是狂囂島的重地,同嫂一再告誡她,閒人是不許接近的。
「呃……等等!」陸羽心看見他轉身要定,心急之下開口喚住他,這才發現自己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可以請你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宇文雋沒回過身,他淡然說道:「宇文雋。」
「啊?」陸羽心一時間怔住。
宇文雋?他叫宇文雋?難道會是……
「你可是皓月山莊宇文家的人?」她滿懷著希望,心情起伏不定的問。
如果他真是皓月山莊的宇文雋,那不就是她的……夫君?陸羽心嫣紅著臉想。
宇文雋在聽到皓月山莊時,身子僵了一下,但頭仍是沒回。「不是,我沒聽過什麼皓月山莊。」隨即離去。
「喂……」
陸羽心垂下想招回他的手,難掩心頭淡淡的惆悵。
足啊,她那未曾謀面的夫君,早跳下崖死了,她怎麼能奢望他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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雋兒呀……活下去……為爹娘報仇……
宇文雋倏地睜開眼,從錦床上跳起,伸手揮去鬢間的冷汗。
他跨步來到窗邊,藉著月光看枯黃的落葉紛飛,試圖讓心情平靜。
多久了?他多久沒再夢見躺在血泊中的母親,那飽含控訴的眼……
陸羽心……
宇文雋細細地咀嚼這名字,唇畔再度揚起嗜血的笑。
真沒想到陸天剛那喪盡天良的惡賊,居然會生出這般標緻的美人兒。
而陸羽心的善良,則與她的美麗一樣出乎他的預料之外。
猶記得陸羽心出生的那天,他和爹娘一同去落葉山莊祝賀的情形。
甫出生的陸羽心已經看得出來將來絕對會是個大美人,宇文承德還笑盈盈地告訴他,小羽心是他宇文雋未過門的媳婦兒,要他千萬得好好疼惜她。
沒想到數天後,皓月山莊便因盤天劍譜,而慘遭滅莊之禍時,身為宇文承德至友的陸天剛,居然不顧朋友道義,不但沒對宇文家伸出援手,反而投靠了最有可能的兇手——正劍山莊歐陽義。
眼眸乍然進出令人膽戰的恨意,咱!他捏碎了手中的白玉酒杯。
內力一運,當他手一鬆,滑出手掌心的,竟是一堆白色的細沙。
邪佞狂肆的笑再次在他冰冷的唇邊漾開。
陸羽心,我可愛的新娘,為了允諾我爹的話,你一定會成為我宇文雋的新娘。
一個浴血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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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曲折的長迴廊,陸羽心沒有空閒去欣賞沿路的繁花綠樹,花徑亭榭,她的心思全放在手上那疊厚重的帳冊。
陸羽心終於知道,為何同嫂會說積玉堂是重地了。
積玉堂是狂囂島的菁英份子聚集之所,沒有風火令牌是不能進入的。
另外,它也是管理所有隸屬狂囂島產業的帳房,她就是在這兒做事。
宇文雋為什麼會讓她進這麼重要的地方做事,這點陸羽心壓根沒去細想,她單純的認為宇文雋是她的救命恩人,他說什麼,她就做什麼。
到了積玉堂門口,她困難地用手肘去推開門,抱著帳冊走進去。
「平叔,您要的帳本找來了。」
陸羽心抽出繫在腰間的手絹拭汗,細瘦的手因為剛抱過重物而微微顫抖。
海平銳利的眼光瞄了陸羽心一眼,又不吭聲地繼續做事。
陸羽心無聲地歎了口氣。
除了宇文雋外,狂囂島的每個人都不給她好臉色看。
陸羽心用力地眨著含霧氣的翦瞳,逼迫自己不准掉下眼淚。
「平叔,您喝茶嗎?我……我去幫您泡杯好茶。」不等海平回答,陸羽心幾乎是用跑的衝出房去。
海平轉過身,微皺著灰眉,眼中有著研究的眸光。
這陸羽心,似乎和他原先想的有些不一樣。
細碎的腳步聲傳來,海平趕緊再回過頭假裝忙碌。
「平叔,試試我泡的茶。」
陸羽心小心地將瓷杯放在海平的手邊,眼中滿是期待。
海平本來是打算再來個相應不理,但一見陸羽心那期待的模樣,他居然有些狠不下心,加上那茶香直誘惑著他,使他忍不住端起茶啜了一口。
「怎麼樣?」陸羽心看著海平又啜了一口,她忍不住開口問。
「你常泡茶?」
這茶人口香氣馥郁,滋味甘醇,喝得出來泡茶之人功夫下得極深。
陸羽心盈盈一笑。「嗯,我爹很喜歡喝茶,尤其足西湖的龍井,他每天晚上都要喝上一杯才睡的。」
海平忍不住把杯中剩餘的茶一口喝光。
「足啊,只有龍井才有這樣的香郁、味醇。」他意猶未盡的呼出口氣。
「若是平叔喜歡,羽心可以常為您泡上一杯。」她實在需要做一些讓自己覺得有用的事。
海平無語,靜靜地盯著空空的杯子。
笑容僵在陸羽心的臉上,她神色黯然地轉身要離開。
「每個晚上都要一杯。」
聞言,陸羽心欣喜地回過頭,感激地朝海平的背影猛點頭。
「謝謝你,平叔!」
海平根本不敢轉身,因為他怕會讓陸羽心看見自己赧紅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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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影奴來報,歐陽鴻派人大肆搜索落葉山莊,不過似乎並沒有斬獲。」于飛對著在榻上盤坐的宇文雋說。
宇文雋露出一貫嘲弄的笑容。「陸天剛要是把秘笈放在落葉山莊,歐陽義怎麼可能找了十幾年,還沒有著落?」
人家說虎父絕無犬子,可惜這歐陽義好像是生了個腦子裝稻草的兒子。
「會不會是莊內有密室?」于飛認為這也不是不可能。
宇文雋傲然自信地說:「要真有密室,陸羽心怎麼會不知道?」
影奴時時刻刻監視著陸羽心的一舉一動,自從陸天剛死後,她根本沒進過什麼密室,頂多去藏書閣。
「那陸天剛到底是把劍譜藏到哪兒去了?」于飛自詔聰明,可這回卻怎麼也想下通。
宇文雋嘴角揚起一抹惡意的狎笑。
「答案就從陸羽心身上找起吧!」
湛亮的黑眸中,復仇的炙火正開始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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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剛浮出山頭,銀光洩滿一地。
陸羽心僅穿著單薄的月白單衣素裙,外搭一件銀雪褙子,徐緩地往後山的小池塘走去。
月光映照下,池光粼粼,雖然不此白日那般光耀,但更具一番風味。
她選了一塊比較乾淨的石頭坐下,從衣襟內拿出一塊雪色白玉。
撫過白玉上精琢的圖形,她幽幽地歎了口氣。
這是爹送給她的十八歲生辰禮物,上頭的穗子還是她親手打上的。
才幾個月,她就從天之驕女淪為無家可歸的孤兒了。
春情、周嬤嬤她們不知道是否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