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間吃完喜酒宴席後,婷婷恭喜了一整個婚宴過程中表情都極為僵化的新郎新娘,並告辭了哥哥哲風、嫂子百合與雲峰、玫瑰兩對夫妻之後,她信手開著她的紅色雪佛蘭,漫無目的的朝霓虹閃爍的中台灣街邊馳去。
這是她的好習慣了,每參加一次人們的婚禮,她就會嗒然若失一次,這或許是酸葡萄心理作祟,年近二十六、七,感情仍沒個歸依,心理難免失衡。
而這夜,失衡的感覺更嚴重了,就躺在她汽車座椅另一側的那束新娘捧花,那束由水仙手中莫名其妙掉入她懷中的新娘捧花,是她難以平衡的最大因素。
她沒有忘記張意霞在她接到捧花之後,所說的那段充滿預言性質的話,但她沒有忘記的原因正是因為感覺無稽,一束無心拾來的新娘捧花,真的能預言另段姻緣的成真嗎?
哦!如果她還是早幾年那個對婚姻與愛情充滿憧憬的女孩,她或許會相信並開始期待,可是她現在只想像丟掉一把湯手山芋般的丟掉這束花,因為她不接受預言。
然而怪事就是這樣發生了,當她在一條普通大小、且普通明亮的巷子口找到一個垃圾桶,正準備下車執行她的「棄花」計畫時,一個在她車前方搖搖晃晃的男生吸引了她完全的注意力。
起先她由他走路左搖右擺、帶點飄浮感覺的樣子。斷定他是個酒鬼。他的確是個酒鬼,他已經醉的重心不穩,而基於不想碰上沾惹酒鬼的麻煩,婷婷厭惡的敲擊了一下方向盤,再次啟動車子,決定另覓一個垃圾桶。
可是就在車燈亮起時,她看清了那個酒鬼的尊容。唉呀老天!他是莊琛,今夜最有權利喝醉的醉鬼傷心人。
瞪著他顛顛躓躓、東倒西歪的掠過她的車旁,並差點跌一跤時,婷婷心中的所有側隱與同情都不由自主的被策動了。
她推開車門疊聲叫喚他,他卻醉得可以,表情相當呆滯的凝視她,然後就在她的手剛好勾住他的臂膀的同時,他整個人軟綿綿的往下溜。
幸好他就癱在她的車旁。嬌小的婷婷是連拖帶拉的,把相當高大的他塞進她的紅色雪佛蘭裡。
而當她再次開著車上路時,她明白她不但沒丟掉先前的湯手山芋(那束捧花),就糊里糊塗的又撿來一顆山芋(爛醉如泥的莊琛)。她猶豫著該把他送往何處?她對他所知不多,除了他和水仙曾經是一對,現在是台中某大醫院的駐院醫生之外,她腦海中並沒有貯存太多關於他的資料。
她上一秒想過要打電話給水仙告訴她莊琛目前的狀況,但下一秒她就記起水仙今晚是新娘,.她......分身乏術。後來她在街邊兜轉了許久,決定眼前最不好的好方法是,暫時把他帶回她下台中前預定今晚要下榻的飯店,一切等明天他完全清醒來再說。
抵達飯店之後,她又是連拖帶拉、連哄帶騙的把他帶進飯店套房裡,那過程不只引人側目,還攪得她筋疲力竭,當她好不容易把他半推半丟到床上時,她幾乎要棄守她一向被人誇讚的淑女形象,高聲咒罵起來。
梳妝鏡裡她那個為婚禮特別梳高的髮型塌了半邊,漂亮的洋裝縐巴巴,她狼狽得自己都想尖叫。
把莊琛丟在床上,兀自去洗個熱水澡之後,她才感覺自己恢復了一些,可是一想到自己多管閒事的拖了個醉醺醺的男人,放在自己的臨時床鋪上時,她感覺煩惱又回來了。
她煩惱的是今晚可能要睡沙發了,還有,無法獨自一人享有穩私與沉澱空虛的心緒,她還多餘的猜想莊琛會不會打呼?會不會囈語?如果會,她保證自己今晚甭想睡覺了。
這些是她在浴室裡瞪著那面橢圓型小鏡子裡的自己時,閃過她腦際的一些問題,然而她從沒想到在浴室門外等著她的問題會不止這些。
事實上,比這嚴重多了!
當她打開浴室的門才踏出兩步,蒸騰的熱氣也還在她眼前揮之不去時,一雙臂膀及一股酒臭同時由她的背後襲向她。臂膀是一手抵在她的胸下,一手托高她的臉頰,在她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射動作之前,那雙手的主人帶著一嘴的酒味狂猛的覆住她的唇,那酒精發酵過的臭氣直貫入她的腦門。
她開始懂得掙扎是幾秒後的事,她有點擔心自己會窒息而己。但當她辨認出對她做出這些唐突舉動的人是莊琛,而不是某個隱藏在房間暗處伺機為非作歹的男人時,她緊繃的神經稍為放鬆了下來,也不再掙扎得那麼厲害。
而她愈變愈輕微的掙扎,讓莊琛逐步放鬆收緊在她胸口的手臂,舌也由原本的頂撞變成徐柔的描摩。
或許是那股柔情的壓力讓婷婷驚喘出聲,他乘機將舌埋入她溫潤的口中,用他粗糙且不太靈活的舌挑逗她。
婷婷腦海中的大小齒輪在這一時刻幾乎停止運轉,她只感覺轟然和昏茫。她清楚自己並不太討厭這個吻,甚至還相當喜歡。哦!真難想像,一個像剛從酒缸裡被撈出來、臭氣薰天的男人能撩動她的.…..欲情。哦!她如果不是瘋了,便九成九是孤單太久。
她懷疑他吻她的動機,而當他杷唇抽離目標,轉移向她頸項時,她聽見他在輕喃﹕「水仙、水仙、我愛......」
就知道,他把她當成水仙在利用。
莊琛醉酒的呢喃令她厭惡到想一把推開他,但他在不知不覺間入侵她睡袍,正猛覆在她從沒有人碰過的柔軟胸脯與女性私密的有力手掌,令她驚駭的感覺自己有許多部分在復甦。
她第一次感覺自己的肌膚是活生生的,柔軟而充滿彈性,而她雙腿間的潮溼,令她寒暖交織。
雖然很難做到,但她仍不得不深吸一口氣,要求自己在莊琛杷她扳倒在床上之前先理智的想想──這是不是真是她所想要的?
做另一個女人的替身,的確很嘔。但如果把莊琛也當成另一個男人的替身呢?那是不是就算扯平了?
莊琛能做誰的替身呢?誰?白雲峰是唯一竄過她腦海的男人。
真奇怪,兩年以前她就明白雲峰深愛的是玫瑰,也在老早以前她就曾大方的給予他們最真摯的祝福,但就算他們彼此現在都是極好的朋友,可是兩年前當她把雲峰拱手讓給玫瑰時的那股椎心刺骨感覺,至今仍是余痛漾漾。
或許這是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雲峰永遠是她駱婷婷初戀夢裡最深刻的男人,而莊琛何嘗不然?水仙為了某種不明原因放棄初戀的他,卻改嫁了他的哥哥,婷婷深信這個夢魘至少會追隨他好幾年。
啊!誰說時間是療傷的聖手?殊不知時間最擅長把傷口惡化成瘡口。時至今日,她只不過把瘡口隱在完好的肌膚下,等候夜深人靜時,再把它挖出來緩慢的品嚐那痛。
同是天涯淪落人啊!而既已淪落,何不淪落個徹底?
這是當醉眼迷濛的莊琛把她推倒向床褥時,她心中最強烈、最離經叛道的念頭。
駱婷婷渴望淪落,而她也真的淪落了!淪落在這個充滿觸角的暗夜,淪落在莊琛盲目又激灼的衝刺間。
第七章
莊頤和水仙的「和平」,是以頗雲淡風清的方式做開始的。
新婚的翌日,水仙就再一次以她的女性纖敏與勇敢性情,重新思考了一次她婚姻的後果,並暗暗衡慮自己在這場婚姻中究竟該扮演何種角色?
雖說前人有「出門看天色,進門看顏色」這種俗句,但水仙自認是個思想還算新穎的時代女性,她並不認為她該把這段不知能維持多久的婚姻,任意曝置在莊頤冷硬的「顏色」下,任其渲染或敗壞。
無可否認,走入這個婚姻她走得好心不甘情不願。在突兀敲定和莊頤的婚姻,到步入教堂的這一個禮拜,她渾噩的遊走在焦灼與惡夢之間。她覺得她對不起莊琛,對不起他的好與他的痛,可是她感覺無能為力,因為她欠莊頤的確實比欠莊琛的還多。
而今,躍入恍如一夢的婚姻中既已成事實,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它結束之前好好的經營它。
一如她選擇成為護士的信念──責任與今天是屬於自己,結局與未來則是屬於上帝。
聽來或許有些宿命,但人只能夢想結局、無能操縱結局卻是不爭的事實。何況她也難得夢想未來。身為家中的長女,再加上母親的早亡,她不得不養成較務實的性格,活到二十五歲的她,在生活中一直篤行的──除了致力實踐當前,就是努力把握現在。
但十年前的車禍事件卻是她這種個性唯一脫軌的外一章,也是她唯一逃避過現實的一次。而對莊頤難以為情的內疚,令她不得不在婚姻的第二天醒來,便開始認真思索並期望自己在這場可能為期短暫的婚姻裡──拋開偏執且為莊頤找回一些什麼──藉以彌補他因她而損失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