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琛落落魄魄卻狺狺吠吠的樣子,的確令水仙心痛不已,再怎麼說兩人也曾有過那麼一段惀快的交心歲月,只是事情進行到這個地步,任誰都沒有回頭的餘力了,她希望他能死心,但他根本就是執迷不悟。
或者,她救贖他的唯一方法,正是開心剖腹、狠狠的給他一刀!
「我不可能跟你走的,莊琛!」她哀傷的抬頭看他,抑回眼淚之後,她用自以為夠真摯的語氣大言不慚著:「對我而言,快樂是從較不圓滿境地走向較圓滿境地的過程;幸福,則像在求學問與藝術一樣,它必須經過努力才能到達;至於同情,它在無私的前題下,便是愛。十年前,大哥因捨身救我而殘廢了雙腿,那是令人敬佩的『大愛』;而今日,我只不過是志願以『小愛』來圓滿我對他長久以來的感激與思慕,我認為,這是最好的結果。」
「你承認……你對他有愛?」莊琛的表情既震驚又不信。「如果,你敢在你所信仰的全能上帝面前親口立誓你愛他,那我也發誓,從今以後,我尊你為大嫂,並不再騷擾你!」莊琛以為她不敢,他只是急於逼她現出真心。
水仙確實略有遲疑,她不奇怪莊琛的不信,能衝口說出那麼大段道貌岸然的違心之論,連她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但莊琛當著這麼多人面前丟給她一個大難題了,如果她立誓愛莊頤,那不只是違心也違誓,但設若不立誓,這樁婚姻便有即刻成為笑柄的可能,而那將使她執意的償還功虧一簣。
哦!她痛恨這種被逼迫的場面,她規避著莊琛咄咄的眼神,下挪的視卻無意間觸到莊頤的,他那漆黑的眼珠裡有一抹饒富趣味的光亮與難以名之的深奧。彷彿他正幸災樂禍的等著看她怎麼回答。
其他人也是一樣,他們通力合作,使教堂的空氣靜闃的像要凝結成冰,而在莊頤及眾目睽睽下,她終究難逃對她的上帝說出第三次謊言的命運。
「以上帝之名,我……立誓,我愛……莊頤!」她嚥了好幾口口水,總算說完它。
莊琛又一次目瞪口呆,在想通水仙剛剛說了什麼之後,他終於獲得了他要的答案,但他仍不相信她會給他這樣的答案。
像觸電般他突兀的鬆開緊揪著水仙的手,臉色慘白的嚎叫一聲後,他重捶了壇桌兩下發洩怨氣,然後他形容淒慘的看向她。「又一個謊言,不是嗎?瞧,你一直在為這場婚禮哭泣!」
抽抽鼻子,水仙這才察覺她的眼淚正又一次莫名的潸然而下。「今天是我……我的婚禮,我有許多哭泣的……理由。」她哽咽的說完它,她原預期自己的語氣會比現在堅強許多。
「是嗎?」莊琛頻頻點頭。「和我一樣,今天我也有許多哭泣的理由,可惜的是──今天卻不是我的婚禮。好了,我決定不再做個惹人嫌的,如果能,我希望自己能有風度的祝福你們白頭偕老,但因為我不能,所以我祈禱你們不要比我預期的還要早簽下你們的離異書。哈,當然,如果你們真非得要我的祝福,我還是可以給的,我一向慷慨!」
莊琛哈哈笑著,眼神狂亂的舉個拿酒杯的姿勢,說:「祝福你們永浴煉獄!這真是個別緻的祝福,不是嗎?」
說完,他猶兀自大笑──邊顛顛躓躓的衝過紅毯通道,衝出教堂門口,乃至蒼涼的身影瞬間消失。
眾人目送他,有些人是鬆了一口氣,有些人卻似看戲仍看得意猶未盡,是牧師引回了眾人的心神。
牧師篤定的清清喉嚨,像沒發生過剛剛那回事似的說:「親愛的兄弟姊妹們,請神賜福給身受苦難的人,至於我們,得回到被中斷的婚禮上了。」
牧師的務實,惹來了原本情緒緊繃的觀禮群眾們一陣莞爾。婚禮持續的進行著,莊頤和水仙交換誓詞,交換戒指,並共同聆聽著牧師的祝禱詞。
水仙的感覺只是愈來愈麻木,經過了剛才莊琛的那一幕,她偽裝的自持幾乎全部潰決,她不懂莊頤在剛面對過自己親弟弟的怨恨之後,怎能仍是一臉諱莫如深、無動於衷的坐在那裡,並和她共同許下那些不值一文的諾言。
歷經四年的交往,水仙一直知道,在莊琛的眼裡、心裡有多麼看重他這個唯一的至親,莊頤大哥。可是明顯的──莊頤是兩兄弟裡的冷血動物,至少眼前是。
而她麻木感覺裡僅有的恐慌正是這點。她笨到選擇了冷血的這個,她懷疑,她將在這場婚姻之中失去什麼?而她的懷疑,在下一分鐘被印證!
第五章
「莊頤,現在你被允許親吻你的新娘了!」牧師高聲宣佈。
「我萬分的迫不及待了!」莊頤回以嘲弄的一句。
之後他在水仙能夠反應之前,把她單手一帶,帶往他坐在輪椅上的雙腿,他的腿並非全無知覺,額外的重量令他眉頭一皺。但那陣痛他沒放在心上,他認為值得的,因為他新婚妻子臉上的錯愕表情娛樂了他。
水仙的確是錯愕的,她以為她只要輕輕俯頭,讓坐在輪椅上的他能蜻蜓點水的親吻到她的頰便算禮成,誰知道她還得忍受這個。
教堂裡響起了人們的低呼,每個人似乎都在瞠視新郎突兀且大膽的行為。
現在她整個人跌坐在他的大腿上,姿勢說有多麼不雅就有多麼不雅,在她能夠矯正姿勢之前,莊頤就掀起了她的面紗,在她能夠吸一口氣之前,他就把她的頭拉向他並打算親吻她。
水仙的直覺主宰了她,她不自覺的以雙掌抵在他的胸口,抗拒他俯近的頰。
這是個錯誤的舉動。教堂裡的人或許無法注意到,但莊頤注意到了。對他來說,她的拒絕訊息明晰且確定,而這令他那對漆黑深邃的眸子像快噴出火了。他以緊而有力的擁抱環住她,有效的瓦解她雙臂的拒力,在她還來不及做出下一個舉動之前,他的唇猛覆上她。
在他書房那一夜的吻又在教堂裡被重複演出了!
他灼熱舌撬著她的牙關,像一陣急於吞噬一切的風暴,當她的唇整個沒入他的唇中時,觀禮的賓客驚喘出聲。
她荒謬的聽見前排座位上她的兩個妹妹咯咯的笑聲,那使她的臉龐憤怒的漲紅,她的耳際迴響著同樣的狂怒。他不尊重她並以愚弄她為樂事,這樣的認定讓她氣得想打開他,但她不能當著賓客的面前這麼做。
她忍耐著他的吻,並費心的控制自己不發出熱切的呻吟──而想到自己莫名的感覺「熱切」──她更加的憤怒了!
終於,見怪不怪的牧師以一個玩笑中止了他們的親吻。「啊!由孩子們的親吻足以證明他們正置身相愛的天堂,不過,孩子們,你們可能得控制一下你們的熱情,不然我恐怕你們會把相愛的天堂變成燃燒的天堂。」
教堂裡再度爆起一陣笑聲。莊頤終於鬆開她,她則像是被火灼到般用跳的跳離他身上。掙脫他之後,她的第一個念頭是想伸手抹去他的吻,但她絕望的知道自己最終仍無法將既定的事實由生命中抹去。
禮成了,牧師宣佈。恭賀的賓客向她和莊頤聚攏過來,接著他們在「婚禮的祝福」歌聲伴奏下被簇擁出教堂。
坐入禮車到喜宴場地之前,水仙被玫瑰提醒丟出她手中的新娘花束,她原是希望意霞能接到捧花,但捧花意外的落入直到婚禮將近尾聲前才匆匆趕到的駱婷婷(哲風之妹)手裡。
駱婷婷相當驚喜的問:「這算是幸運的一種嗎?」
沒接到花束的意霞先是發出失望的呻吟,繼之噗哧一笑說:「據說是的,下一個披婚紗的女孩應該是你。」
「可能嗎?」駱婷婷一副連自己都難以置信的表情。
臨上禮車前,水仙瞥了駱婷婷在意霞危言聳聽後顯得相當錯愕的可愛表情一眼,滿懷悒鬱的想著: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沒有!
※ ※ ※
莊頤,坐在喜宴的一隅冷眼看著自己的婚禮,就像他一直冷眼看著別人的人生。
喜宴場內的喧嘩令他幾乎控制不了想往上皺的眉頭,這是十年前那場車禍之後的後遺症之一,在吵雜環境中的慣性頭疼。當然,這也是他喜歡寧靜獨處一隅的原因。
但今夜是無可避免的一夜,在像個無情的掠情者般巧取豪奪了一個不甘願的新娘之後,這只是他所必須付出的小小代價,而他希望他終將不必為自己的一己之私再付出更多代價。
當然,那或許是值得的!
他的新娘──黎水仙──完美的一如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新娘。
原本就清秀婉麗的臉龐,被濃妝及白紗烘托的如夢似幻,窈窕高挑的身軀,被一襲剪裁簡單卻條優雅的象牙白色禮服裹住,更顯出她身段的阿娜曼妙。
以一個世俗男人的眼光來看她的外表,她百分之百是個夢幻新娘的化身。他早就同意現在的自己根本沒有足堪與她匹配的外表,至少他曾在許多觀禮者眼中看到惋惜與不解。它們的含意是,「惋惜」一朵好花配了一個殘廢!「不解」殘廢怎能摘得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