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走、不滾,再也不放開你了,因為,我其實是那麼那麼愛你,一直是那麼愛你!」阿傑也跪落在海蘭身後,他渾身浸濕,但語氣卻是既狂驚又熱切的。
可是現在的海蘭是再也聽不進這些誓言了,她扭過身,眼若銅鈴般的瞪視他,咬牙切齒的哭笑著說:「你憑什麼談「愛」這一個字,你不配,你是個懦夫,是只縮頭烏龜,你永遠無法擺脫唐家所為你附加的枷鎖!」
「我或許是,」阿傑雙手輕輕的罩上她的肩膀,迫切的說:「但不論我在你眼中是個如何不堪的男人,我仍要對你坦白——我對你的情感從沒有一時一刻改變過,也因此,我不會眼睜睜的看你走上絕路!」
「哈,你現在才來向我宣誓你的忠貞不嫌太遲了嗎?是誰逼得我非一次兩次的走絕路,是你,是你,而你卻還有臉來向我宣告你對我的愛?哈!荒天下之大謬!」海蘭奮力扭動肩膀想甩脫他放在她身上的手,她渾身發冷,直冷上心坎,再也沒有任何語言能令她激灼!在甩脫不開他如蟹螯般緊緊拑制的手掌時,她收回激動的表情,冷淡的命令他:「放手,放開我,讓我走我想走的路!」
「不准,我不准你死!」阿傑的神情激動卻執拗。
可是海蘭每根神經在此刻已完全超出負荷的緊繃,及至潮趨衰弱,她痛恨他掌握了她的愛情生命,更痛恨他在做下放棄她的選擇之後又理所當然來干預她的選擇,她憤恨難消,終於失控的朝他大吼:「好啊!假使你不忍心也不准我死,那換你去死啊!你去替我死啊!你死了,我就不死!反正你是我今生今世最蝕骨的痛,最深刻的恨,我和你是誓不兩立,正因為和你活在同一個時空中我才痛苦,如果你死了,我保證我會活得很痛快很愜意!」
海蘭嚷嚷完,天地突然間靜寂了,只有浪濤聲在澎湃著。數秒之後,阿傑加重了放在她肩上的力道,輕問:「這是你的真心話?你心裡真正的想法?」
「是!」海蘭牙一咬,心一橫,大聲回答,但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只是阿傑無法解讀海蘭的矛盾思緒,在聽完她肯定的回答後,他頹然的放鬆在她肩上使力的手臂,輕輕的起身,輕輕的轉身,沒有多說一句話的毅然步入海中。
海潮愈來愈洶湧,浪濤也愈來愈巨大了,夜間的浪濤比起白夭看來更詭譎更神秘。
海蘭在身後沒有動靜許久後,一個有力的浪潮差點把她跪坐的身子整個飄浮起來時,才木然的旋身看向海面。
阿傑已經走到水深及腰的地方了,接著一個巨大的浪頭毫不留情的朝他當頭罩下,浪潮過後,他整個人已腳不著地的在海中浮沉,而海濤,是一個接著一個愈來愈無情的把他推向海中,並一次又一次的差點完全吞噬他。
直到這一刻,海蘭才看清阿傑的決心!他真的想代替她死,而一個男人,除非真正愛著一個女人,否則誰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表現出這種行為。也在這一刻,海蘭終於相信阿傑愛她是不變的事實,她哭泣著,任淚水再次在臉頰奔騰著,顛顛躓躓的拔足向海中狂奔而去。嘴裡狂亂淒厲的高喊著:「世傑,你回來啊!剛剛我說的,全都不是真話,世傑,回來啊!」
許久之後,兩條在浪中翻滾浮沉的身影終於相聚了,並相互扶持著游回岸邊。在岸邊,兩個濕漉漉的身軀緊緊依偎擁吻!
海蘭緊攀著阿傑,她雖渾身虛脫,卻充滿無限勇氣的想——經歷過這些,就算接下來他們注定要生活在人間地獄,她也決定要勇敢的陪他下地獄了!
第七章
這一個在海邊度過的夜,注定是要讓人輾轉反側,難以成眠的了!
四個折騰了大半夜的人,回到寄宿的旅舍時已是凌晨兩點多,每個人,幾乎都是落魄、狼狽的。唐世傑和姊姊海蘭,一身濕漉,猶在滴水,孫梵身上夾帶了大量泥沙,海芃則最像個傷兵,足踝腫得宛如大面龜。
幸好他們投宿的旅館有個古道熱腸的老闆,這老闆仍半掩著門在等候他們,見到他們一行四人時,他更是笑意盎然的上前迎接,並以一種見多識廣,沒有多問他們發生過什麼事的練達姿態,幫他們安排了洗澡水還張羅了一頓豐盛的消夜。
在度過這個充滿緊張與疲憊的夜晚之後,孫梵和海芃心照不宣,善體人意的把阿傑和海蘭留在同一個房間中獨處。兩人則追加了一個房間,各辟一室安歇!
在經歷了這痛徹心扉的夜之後,海芃根本無法入睡,她打了一通電話,找了個牽強的借口向擔心她們的父母報平安之後,在旅舍的床上輾轉許久,只因為心中的困惑仍然太多,而足踝仍隱隱作痛,而這些足以使她睡不安寢了!
於是她乾脆披衣坐起,不太熟練的拄起旅店老闆熱心借給她的一根臨時枴杖,一跳一拐的打開房間在旅館的走道上張望。
由門縫她看出阿傑和海蘭姊姊共有的那個房間電燈已熄滅了,而孫梵房裡的燈光卻由門縫中隙出。海芃沒有仔細考慮自己的行為合不合宜,就躡手躡腳的,衝動的跨過走道,來輕敲孫梵的房門。未幾,門打開了,孫梵僅著一件汗杉以及一條短褲的斜倚在門邊,他的頭髮略微潮濕的散在頸際,整個人給人的感覺既慵懶又具魅力!
他用漆黑的眼珠審視她半晌,從頭到腳,甚至沒放過那根她權充第三隻腳的枴杖,然後揶揄的說:「夜遊的女神,就算多拄了根枴杖,你仍是不肯停歇你悠遊的腳步!」
「會變色的龍,這麼輕易就打開你的洞門?你大概在期待旅館老闆幫你安排另一項驚喜吧!例如——一個沒有第三隻腳的美艷女郎?!」海芃不甘示弱的反諷暗喻。
「經歷裡這麼精采的一夜,我想旅舍老闆也知道我累了,不過如果那個等著進洞的美艷女郎是你,我倒很願意為你打開洞門,喝飽吸足了再筋疲力竭而亡。」孫梵邪裡邪氣的打量著她,這次他的眼光在她的胸口多盤桓了一下,彷彿那裡有他太多的遐想。
臉頰嫣紅的後退一小步,海芃偷瞄了自己衣服領口一眼,夠端莊了!她放心的又往前踱了一小步,正色的低語:「我承認,耍嘴皮子我耍不贏你,不過,你不覺得是你該幫我解開所有謎底的時機到了嗎?」
孫梵皺眉深思的凝視她,明白她所謂謎底是指他們幾個人之間的混亂情事,而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他們四者之間的感情,確實是應該導回正軌了!
一思及此,他放鬆緊攢的濃眉,淡淡的,卻仍不忘打趣的強調:「假使,你沒忘記也不介意我是只變色龍,那麼請進洞裡來吧!」
海芃苦笑,對他的冷面幽默深感無奈並甘拜下風。
三分鐘後,海芃已放下枴杖,端坐在孫梵套房內一張小沙發上。
孫梵為兩人各倒了一杯澄黃的茶水,說:「這是現在!凌晨三點我能為我們找到的最佳飲料。」
「茶很好!我喜歡!」手捧著水杯的海芃神情顯得拘謹,可是她的話卻相當逗趣。「你引發了我另一個好奇,回家之後,我得翻翻百科全書,研究研究變色龍喝不喝茶!」
輕鬆的坐入另一張小沙發裡,孫梵失笑的調侃她:「你看來很膽小,可是好奇心一起來,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我的好奇是有選擇性的,我尤其關心自己週遭人物所發生的事。」
「你的關心包括我嗎?」孫梵問得好直接。
「或許!」海芃的回答卻極模稜兩可。
「「或許」這兩個字還算差強人意,來吧!我要開始滿足你的好奇心了,事情該由幾時說起呢……」微瞇著眼思索了一下,他的聲音變得不詳的低沉。「也許,該由二十八年前談起!二十八年前,有一個姓唐的世家子弟,叫唐秉文,他的父親在他弱冠之年就幫他訂了一門親事,對方那女子是個嬌柔任性的富家千金,他完全不欣賞的典型。就在唐秉文被迫完婚之前,他卻因自由戀愛而愛上另一名善解人意的小家碧玉,兩人很快陷入熱戀。當然,他們的戀愛根本不可能被門禁森嚴、自詡為富貴人家的唐門一族所贊同接受。後來,唐秉文屈服於家庭的沉重壓力,無奈的娶了富家千金,可是又捨不得小家碧玉的情人,所以在外為她構築了一座金屋!好巧不巧的是——在同一年裡,兩個女人前後為他各生了一個兒子;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那一個比較大,叫「唐世傑」,背著私生子包袱出生的那一個比較小,叫「孫梵」。」
拋給她一個深不可測的目光,孫梵靜靜的陳述,彷彿他敘說的是別人的故事,而他想探勘出她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