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酒精令她忘了大半,而用力地回想只是更讓宿醉的頭痛加劇。
一切都變了,她想著。如果不是她正裸身坐在陌生的床上,而她也沒有敏感到私密部位的疼痛腫脹,那麼她絕對不會相信她一向感覺骯髒的事情已經發生在她身上。
這種事情不該發生的,尤其對像又是她的老闆陶健方。
昨夜……昨夜如果不要碰那些看似無害卻遺禍無窮的雞尾酒就好了,而如果要怪罪雞尾酒,倒不如她不該神經突然失調到扮演跳佛朗明哥舞的女郎,還舞到走火入魔,去招惹了自己的老闆。
看看床上的睡痕,他似乎老早以前就起床了。他認出她來了嗎?如果認出來了,他會怎麼想?
或許她根本毋需猜測他怎麼想,只要在這一時刻及時走出這間房子,變回掛著濛濛眼鏡、古板無趣的唐依娜——
這個念頭令她慌忙裡上被單跳下床,床單上那一小撮特別醒目的污漬令她失神了小片刻。
失去就失去了,回顧已無意義。咬咬唇,她找到那件被掛在衣櫥門邊的黑與鵝黃舞衣,她又猶豫著穿這樣的衣服會不會過份涼快與醒目?寒風惻惻的元旦日,她的衣服和大衣卻全被留在昨夜舞會會場的儲藏室。
當機立斷,她打開衣櫥抽出一件應該是屬於他老闆的雪白襯衫,扣子才扣了一半,房門卻毫無預警地被推開。
「又想不聲不響地逃了?」她的老闆——陶健方,穿著整齊的厚棉休閒服,端著一隻正冒煙的餐盤,瀟灑地倚著門框揶揄她。
「天!我的衣服!」她手忙腳亂地抄緊襯衫再裡上被單。「哎!我的面具!」她惶惶地四處逡巡。
他輕快卻教依娜感覺頗具壓迫感的走入房間,在床頭櫃輕輕放下裝著早餐的托盤,然後轉頭面向她。「你再不需要『你的』面具了,唐依娜!」他交抱雙臂,審視她。「還有,那是『我的』衣服,唐依娜,不過你穿著它的樣子很好看。」
他認出她了,還有,他似乎正以情人的姿態對她說話!
現況令依娜最初窘迫,接著老羞成怒。事情不應該是這樣子的。如果昨夜不是因為心裡積壓太多鬱悶與壓力,她根本不會去參加什麼公司的跨年舞會,更別說她會妝扮得那麼冶蕩狂野,當著眾目睽睽跳舞。
「該死了!」她抬頭看他,低聲咒罵。
「我從不曉得你那端莊的舌頭也會罵人喔,唐依娜。」他鎖住她的視線,微微笑著,那感覺相當溫暖與親密。
「有可能你……你認錯了,我不是唐依娜!」她露出少有的結巴。「還有,我覺得我的舌頭無論如何一定都比我的……我的穿著還端莊多了,我要求隱私,我必須穿好衣服。」
「你想否認你是唐依娜?」他好像頗為樂見她的困窘。「那——這袋衣物是不是你的?」
他從某個她沒有留意到的角落拿出一個僅在角落繡了幾個小圈圈的深藍色大袋子,在她面前晃了晃。
再否認也無濟於事了!她伸出一手奪過袋子,低聲的問:「你怎麼曉得有這袋衣物……」
「我原先可是什麼都不曉得!」陶健方嘲弄道。「今早一覺醒來,卻發覺我最信任、也最高不可攀的唐秘書竟然躺在我的臂彎,未著寸縷,睡姿狂野——」看著她愈來愈紅的臉孔,他似乎愈得意。「我才終於想通你的特助劉蒂蒂昨晚為什麼一直用那種防範大惡龍的眼神緊盯著我看。所以,今早我從電腦檔案裡調到她的電話,並理直氣壯地要求她把你的衣物送過來。」
天啊!他不會是想鬧得人盡皆知吧?不可能吧!「不可能,今天元旦,每個人都休假……」
「誰讓我是她目前的衣食父母!誰又教她昨晚要扮演上斷頭台的瑪麗皇后!」陶健方一臉的好整以暇。「我告訴她如果不想被殺頭,最好趕緊把你的衣物送來。」
老天!果真是蒂蒂幫她送衣物過來的!完蛋了,蒂蒂對現在的情況一定一清二楚……天啊,更被毀了!
「我不懂你為什麼這麼做?事情如果鬧大了,不只會毀了你我的名譽,還會鬧得滿城風雨。」
「這倒是個問題!」陶健方收起陽光般的笑臉,皺眉沉思。
「真的很對不起,讓你陷入……這一團糟!」
「說抱歉的人應該是我吧!」陶健方似乎十分訝異她將錯誤全部攬起。「雖說你誤導了我,可是我卻貿然地取走一些屬於你的,很珍貴的東西。」
「不能怪你,昨夜我的行為的確可能誤導任何男人。」
「無論如何,事情不可能這樣就算——了結!」他頓了一下,似乎正做著什麼打算。
她強迫自己再度仰頭看他。他真的滿高,與她一六五的身高比起來還高出近一個頭。他也很英俊,古典味極重的儒雅外表,微微鬈曲且光滑的黑髮,以及漆黑眼底那抹深邃智慧的亮光。裡頭散發著精明、自製、以及每當他陷入沉思時才會不自覺流露的熱力。
但是陶健方再次陷入沉思的表情——卻引起依娜的驚慌。她驀的記起康經理在陶健方遴選出他的機要秘書之前,就曾以半玩笑半警告的語氣要求她們萬萬不可對老闆產生非份之想,因為老闆的第一守則恰是「兔子不吃窩邊草」。如今,他卻在無意之中嚼下了窩邊草,他會怎麼做?
「陶……呃,總經理,你該不會是打算……解雇我吧?」依娜的心頭湧過一陣更強烈的恐慌。不行,目前她擔不起失業的風險,尤其這又不失是一份穩定高薪的工作,目前,她比任何時候都還需要工作,以及工作所能換取的金錢。
「不,我為什麼要解雇你?」看著她瞬間蒼白的臉龐,他的柔情突然湧現。「雖然你在床上的表現差強人意,但沒有人能否認你是個好秘書。」
更拉緊身上的被單,依娜弄不懂他究竟在貶她或誇她,但她感到自己由剛剛的渾身泛冷變為全身發燙。「既然——總經理你喜歡的還是我工作上的表現,那麼,我們何不當作昨晚的事不曾發生。」她故做冷漠、勇敢地擠出她假設所有只想求得一段速食愛情的男子最喜歡聽的話。
「你不想要我負責?」陶健方當她外星人般驚訝地望著她。
「負責?」從自己老闆嘴裡吐出來的這個空泛的動詞嚇了依娜一大跳!她不認為他所謂「負責」的含意和她所認定的一樣,她所看重的「負責」包含了神聖的諾言與婚姻,而她認為現代鮮少有男人會在一夜情之後就勇於負責,相對於陶健方這種身價不菲的黃金單身漢來說,更是不可能。
而為了免於在他的「信口開河」中表現出過度的期待與失去更多的尊嚴,她表現更漠不在乎的樣子。「為什麼你要負責!都什麼時代了?男歡女愛,各取所需。如果你是在為奪去我的那一層薄膜而困擾,那你大可不必,那種東西,這麼不痛不癢的失去或許比留著更教人放心。」她的眼中沒入了一層陰影。
說這樣的話,並非她真的不痛不癢(至少她的下腹部仍悸痛著。)但她安慰自己比起慘遭強暴的姊姊,這種失去純潔的方式好多了,至少她擁有選擇權,並且很清楚和她睡了一夜的男人是誰。
但眼前這個和她睡了一夜的男人很難消化她這種氾濫的說法,心裡的感覺更是錯綜複雜。即使他所謂的「負責」並不包括婚姻,但卻可能包含了一定誠意的承諾。而唐依娜那不痛不癢、冷淡到至極的「男歡女愛說」,也讓陶健方不自覺地冷漠了起來。
他原本為她擔心的情緒逝去,連帶的,那些因她而起的柔情也銷聲匿跡。既然身為女人的她都能那麼瀟灑,那麼身為男人的他為什麼就不能無關痛癢、表現豁達!
「好吧!既然我們都認為這種事可以複雜也可以簡單,那麼我們就把它簡單化吧!」他一反剛才柔和的聲調與溫暖的臉色,表情冷淡的從床頭櫃裡抽出一個絨布長盒。「這裡有一份禮物,你應該會喜歡。」掀開絨盒,他把它放在床上。
盒裡是一串光彩奪目的項鏈,K金的鏈身,鑲藍鑽,淚滴的墜子。它看來有相當的價值。
依娜先是目瞪口呆地看著項鏈片刻,接著莫名所以的仰頭看他。
「別客氣!儘管拿去!」陶健方的視線與她茫然的目光相遇,他猜想她大概是故做無知,於是他譏誚地加了一句:「應該算是交易慣例吧!有所付出必定有所補償。」
依娜後知後覺到他把他們之間的關係看成交易!交易?那是否意味著——他當她是個可以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妓女?天!難道男人永遠改不掉對女人的心情漠視嗎?
「不,我不會收——」她憤怒地瞪著他,熱淚幾乎奪眶而出,但她不允許自己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