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否也因此而深深打動了魏絲絲的芳心?他是否一如四年多前那般的深愛著魏絲絲?
從他上班之後那種冷靜、深藏不露的表情,依娜根本看不出來他是否如他母親一直強調的,正和魏絲絲有志一同、重新熾烈地燃起了睽違許久的感情?
他那對他們的婚姻充滿批判的母親,應該還沒有要求他和她離婚,也沒有對他提起她對她老人家的不敬,否則,他的神情應該不會那麼鎮定。
相對於健方,依娜根本是心神不寧。整個下午,她一直在找機會想利用公事將他導向私務,可歎魏海倫有意攪局。她不曉得為什麼魏海倫總能在適當的時候抹掉她的話頭。她甚至連半個我字都還沒說出口,魏海倫就在健方面前重複不下十次魏絲絲,令依娜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魏海倫對她姊姊的忠誠令人感動,可是從她偶爾投給依娜的不懷好意笑容得以看清,她居心叵測。就這樣,依娜錯失了瞭解自己丈夫心意地良機。
更令人沮喪的是接下來幾天,依娜竟驚覺到健方似乎也正有意無意地在逃避她,他總是避著她困惑的眼神,也避著她的人。
結婚以後,他一定每天親自送她上下班,可是自從魏絲絲出現以後,他安排新請來為他父母開車的司機老紀負責接送她。在公司,他一向謹守公事公辦,但即使他奉上班時間不談私事為圭臬,偶爾,他卻也會表現他一針見血的幽默與活潑,可是自從魏絲絲出現以後,他的舉動卻讓依娜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冷淡。最能證明健方對她的熱情正在消褪中的,不外乎自從魏絲絲出現以後,他就不曾開啟兩人之間那扇區隔夫與妻的門。
該死的英國式繁文褥節,夫妻倆住同一個房間本就天經地義,還留什麼私人空間?可恨的魏絲絲,為什麼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出現在她剛和健方結婚,兩人的感情也漸入佳境、出現生機的節骨眼?可憎的魏絲絲!她到底有什魔力,竟能在一夕之間支配了健方的感情?
依娜真的好希望自己能夠憎恨魏絲絲,可是自從這天深夜依娜在游泳池畔和她不期而遇並有過一席之談後,依娜竟然發覺魏絲絲對健方的摯情,令她無法憎恨。
這天晚上一如之前幾個夜晚,依娜沒有勉強自己加入陶家那令她感覺格格不入,猶如外人的快樂家庭聚會,她只要找一點小借口,例如頭痛,就沒有人會懷疑她根本不是頭痛,而是心痛,就沒有人會多說一句慰留的話,包括對她的窘況好像有點瞭解又好像有點同情的陶老先生和她的丈夫陶健方都二話不說的讓她走人。
健方的冷淡的確很傷人,但她又怎麼有那種力氣呆坐在那裡,看著他和他的初戀情人、摯愛的前前任未婚妻親密的竊竊私語?又怎麼有那種能耐干坐在那邊,掛著矯飾過的笑容,和幾個曾經私底下威脅恫嚇過她的人窩成一堆,假裝沒發生過什麼事一般的談天說地?
於是冒著被陶老夫人當著眾人的面撻伐的危險,她堅持不肯再參與他們陶家那類「外人」沒有置喙餘地的家庭聚會。
而她這個被摒棄在陶家圈圈之外的媳婦,每當夜深無法入睡,便只能靜靜的徘徊在陶家偌大且蔚藍的游泳池畔。
依娜不是沒有想過在池畔碰見某人,但她真正想遇見的人是她的丈夫,卻從沒想過會遇見魏絲絲。
這夜她寂寥的坐在泳池畔,注視著波光粼粼的水面,來人可能為了怕嚇著出神的她,故意加重腳步弄出聲響。
「我——可以在你身邊坐下嗎?」來人是外表纖細的魏絲絲,她有禮地徵詢著。
依娜無可不可地點點頭,聳聳肩。「很美的夜色!」依娜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或許就像在問人家吃飯了沒有?
「只不過一個人欣賞,恐怕是太孤單了些!」魏絲絲輕喟。
依娜也不曉得魏絲絲為什麼要這麼說?她會不會正嘲笑她的落單!「孤單並沒有什麼不好。」她淡淡地說道。
「總是不太健康,像我,就一直很怕獨自一人。」
才第二句話,魏絲絲便朝依娜暴露出自己的弱點,但那真的是一種自暴其短嗎?或者是一種炫耀,炫耀她正領受著太多的寵愛?包括健方的、白袍醫生的、陶家二老的,還有魏海倫等魏家人的,而她唐依娜缺乏的正是這樣每個人都願為她點一盞燈,開一扇窗的愛,所以她便必須能耐孤單,甚至理解孤單或假裝偏愛孤單。
「人是個體,每個人的一顆心都隔著肚皮,即使群聚著,也難免感覺孤單。大概正因為這種恐怕被排斥又害怕被同化的心理,所以人的外表即使不孤單,內心也永遠是孤單的。」說是說的頭頭是道,但依娜明白自己真的痛恨孤單。
「你很有見解,人又漂亮,難怪阿方會和你結婚。」魏絲絲誇講著。
「是的,我是很好用,耐操擱有力!」依娜自嘲地嘟噥著某句廣告詞,但她終於收回一直落在池面的眼睛,直視著魏絲絲,猜測著她對她的誇讚究竟有幾分真誠?又有什麼目的?瞧,她變得多猜疑。「你叫健方——阿方?」
「對,那是我對他的稱呼,阿方說那是我專用的暱稱。」魏絲絲甜蜜蜜地笑著。她笑的像小孩,完全的沒有心機。
但依娜還是很難控制心裡的妒嫉!「這幾年,你一定不怎麼好過。」她看著魏絲絲輕撣磁磚上的灰塵,真難相信,一個人能看起來那麼的一塵不染。
「是啊,我想家、想著阿方。」
「聽說以前……你們很相愛,但時過境遷,現在的你,還如以往般的……愛著健方嗎?」依娜很艱難地吐出她的疑問,誰讓她是個不怕「心」苦的好奇寶寶。
「愛,我當然還愛他。深深愛著,如果不是為了他,我恐怕我根本沒有辦法捱過那些大大小小的,沒有辦法頂著半邊的顏面傷殘來看他。」魏絲絲說得好熱烈,半點都不隱諱。可是在想起自己正面對著什麼人——她的阿方的妻子——說話時,她驀的變得不安了。「我這麼說一定冒犯你了吧?你是有權生氣我的逾越,畢竟你是阿方的妻子!」
「也許就快不是了!」依娜又側頭對著池面咕噥,她為自己的前景感覺悲觀,但同時她也得對自己承認,她無法怨恨魏絲絲——這個即將造成她前景悲觀的女人。她看起來是那麼的無害,毫無心機且良善。「我沒有生氣,真的。因為我確實瞭解愛,瞭解愛的嚴肅,瞭解伴隨愛而來的愉悅與幸福,甚至寂寞與無助,我更能體會那種永遠不能向你所愛的人傾吐感情的痛苦。」依娜茫然地望向夜色。她知道她體會的不只是魏絲絲的心情,她敘述的根本是自己的心事。
「你——也愛著阿方?」魏絲絲似乎對這個發現十分驚訝。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嫁給他?」依娜原想否認,但又想知道魏絲絲究竟為什麼對她的「愛」那麼驚訝?
「有人說,你是為了貪圖……貪圖阿方的……」魏絲絲漲紅了臉,她心地好的連依娜的「貪圖」都不好意思明說。
反而是依娜面不改色的替她說了。「有人說我貪圖健方的金錢與榮華富貴?其實也無怪乎他們會這麼說,甚至於連健方都這麼認為!」依娜的神情突然又變得有點慘澹。
「為什麼阿方會這麼認為?」魏絲絲更顯驚訝了。
「為什麼?」依娜再次掉回頭直視她。「或許因為這世間的一切,不論是人性或物體都不容易尋找出真實;坦白的也許是秘密、謊騙的也許是真誠。」
「我還是不懂,」魏絲絲仍舊一臉迷惑。「難道是你和健方之間有誤會?可是,誤會是可以化解的,你為什麼不解釋?」
是的,我們之間是有一些小小的誤會,他誤認我拜金,而我或許拜金,但不是為了自己。天!這算什麼解釋?健方或許根本不會想聽她的解釋,更遑論要他相信她的解釋!
「誤會也是人間的一種吐吶,就跟呼吸一樣尋常。」依娜無奈地自我嘲弄著。
但魏絲絲的表情卻極其嚴肅。「你知道陶伯母打算逼阿方和你離婚嗎?」
「陶老夫人已經對我提過一次,就我所知,她之所以這麼積極,全是為了你的福祉著想。」依娜忍不住勾起嘴角諷刺她。
魏絲絲的臉又漲紅了。「我是還深愛著阿方,但是請你務必相信我,我不會使卑鄙的手段得回阿方。」她像急欲博得依娜的信任,相當孩子氣的低嚷。
「我——相信你。」依娜點點頭。
「那你怎麼答覆陶伯母那種過份的要求?」
「我拒絕接受陶老夫人的恫嚇。」依娜又一次注視著魏絲絲那雖遭逢災難卻仍保持著一定程度純真的臉龐,心裡有更多莫名的感慨。「我退回她推到我面前的離婚協議書,我要求讓健方自己做抉擇,畢竟,他已經是個成年人,應該曉得許多選擇都必須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