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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季瑩

  他們有個很不好的開始——原以為百分之百會成為陶健方新娘子的何旖旎竟在婚禮的當日逃婚,追隨她的瞎眼情人葉騰去了,三天之後,她唐依娜成了代罪羔羊,在陶健方的怒氣中被押上法院結婚!

  他們婚姻的開端真是太不理想。即使之前兩年的同居生涯裡,兩人曾有過無數次的肌膚之親,但在新婚之夜的床上,他卻缺席了。

  這意味著什麼?他在婚姻旅程尚未開始,就已經後悔或厭倦了嗎?

  依娜的思緒不自覺地再度漫遊到今早的婚禮,一個沒有白紗禮服和鮮花、沒有雙方親人祝福的公證婚禮。哦!一想到那個不夠隆重到堪稱草率的婚禮,依娜就有了哭泣的衝動。

  含著挫折的淚水,依娜縮進復著蓬頂與幃幔的被波裡低聲啜泣。她要求自己不去想他,不可以。但她卻發現自己只要一閉上眼,就會不自覺地描繪起他的臉,而這種發現,讓她自覺此刻的孤獨寂寞甚至比以往的任何時刻都還無際無邊。

  依娜正作著一個夢——教堂的鐘聲響了,她穿著一襲潔白晶瑩的白紗禮服、手中握著一捧綠玫瑰,由父親牽引,走在紅毯一端。她微微一仰頭,偷偷注視著立在聖壇之前,那個瘦勁挺拔、風度翩翩的男性身影,陶健方,她的摯愛。

  微側過身,他朝她露出一個溫柔且充滿鼓勵性的笑容,就像一塊磁性無與倫比的磁石,她急於走向他身畔,急於受他吸引。

  終於走到紅毯末端,父親將她的手交託給他,轉身,退居一旁,接著,健方再度轉過臉來,再度朝她微笑,但她馬上感覺什麼地方不對勁了,立在聖壇前的人不是陶健方,那個臉孔,粗俗且淫猥,天,他是最先強暴姊姊的那個男人。

  依娜轉而看向四周,令她震驚的是父親和神父的臉孔也同時變了,變成參與蹂躪姊姊的另外兩個男人。

  他們不是全在監獄裡嗎?依娜驚惶地看著他們全朝她步步逼近,她扭動著想掙脫那個她誤認為陶健方的淫穢之徒的鉗制,可是她無法掙脫,她自然而然地向觀禮席上的人們求救,但那些人全像著了魔幻般的愈變愈模糊,到最後全部消失不見了。

  依娜驚恐地注視著那幾個男人邪惡的笑著,逐步地靠近她,粗暴地撂倒她,野獸般的拉扯著她的潔白晶瑩的新娘禮服,直到它即將碎裂成一片一片……

  「救我!Dama,救我……」她放聲吶喊,出聲啜泣。

  「依娜,醒醒,依娜,你醒醒!」

  她極力掙扎,數秒之後,她才發覺並非有人在抓她,而是有人在搖晃她。

  她坐起,茫然地注視著晃動她的人,等焦距調清楚了,她才看清楚他是陶健方,她的丈夫。他——終於趕在新婚之夜結束以前回來了!

  「你又作噩夢了,依娜!」他用的是肯定句,並用著他平日極少對她表現的關切眼神注視著她,有力的大手緊握她的。「你似乎總是作著極可怕的夢,能告訴我那是什麼嗎?依娜!」他出乎她意料地抽出手帕擦拭她頰上分不清是汗是雨的水漬。他的眼神,是試探的,卻也是善意的。

  與他同居兩年,她認為不曾在他的枕畔作過類似的噩夢,而她也一直以為她已脫離多年前的那個陰影,可是他說「又」,那意味著她曾經不止一次在他面前驚聲尖叫,而如今噩夢再度來襲,陰影再次籠罩——

  哦!在他難得的柔情善意當中,有種衝動的感覺在她心底擴散。她多麼希望能夠不顧一切地衝破橫隔在兩人之間的那道心牆,能夠無避無諱地朝他傾吐她所遭遇過的傷痛,以及她的所思所想、所盼所望。

  可是,她能嗎?

  能讓他知道她為那一段揮之不去的噩夢所背負的心痛?能讓他曉得她有個因遭強暴而崩潰並住進療養院的姊姊?能讓他瞭解她願意不計一切只為她的族人姊妹,那些不幸被推入火坑的雛妓女孩拚命奔走請命?(那的確像是一種「拚命」。之前有過許多次,她曾接到不明人士的恐嚇電話,威脅她最好不要再介入或阻撓色情仲介進入山裡「物色」女孩。而對扼止雛妓的產生這件事情她有拚命三郎的精神,但其間重重的困難與艱辛,又不是她一個人菲薄的能力所能及的——)

  唉!她能嗎?

  她不得不擔心她那由著水仙花族類般的貴族生活所養成的貴族心態,她不能不提防他再次嘲弄她是只有一些「扭曲原則」的「小小」道德家。所以,她只能抑扼自己想向他一吐為快的衝動,只能把她的陰暗面淡化為一則笑話。

  「那是一隻抓著我上摩天輪的巨猩喬揚,喔,不對,它比較像一隻無堅不摧的酷斯拉。」她故作幽默地攤攤手。

  陶健方可不是傻瓜。在她臉上餘悸與某種陰影仍共存的時候,他絕不相信她夢見的是那些既抽像又笨重的電影怪物,但他也不相心在這一時刻蠢的去揭穿她。

  「你夢見它們抓著你?」他故作好奇地問。

  「不,對,我是說巨猩喬揚抓著我,酷斯拉則在後面追。」她變得有點語無倫次。

  「聽起來,你才是這兩出電影的女主角。」他假裝嚴肅的置評!之後咧嘴而笑。

  看著他露出的雪白牙,她有點錯愕於他久違了的友善,可是他微帶揶揄的真誠笑容嬌寵也溫暖了她,使她不自禁的也為自己辦出來的荒誕夢境咯咯笑了起來。

  而笑容是人類一切友好的開端。

  「你的夢裡有沒有我?」他溫柔地拭去她頰畔最後的一抹水漬,才收起手帕。

  「沒有……不,也許有,你不知道,那只猩猩的眼睛有多像你。」她仍笑著,笑的純真、笑的憨態可掬,笑的……發不可收拾。

  陶健方從沒見過這樣「笑」無忌憚的依娜,好像有點反常,但偏偏他又愛極了她這樣的反常,愛極了她卸下冷淡的防衛面具的模樣。「你說我像猩猩?」他努力地回想「迷霧森林十八年」與Discovery裡所介紹過的猩猩群像,並試著抓耳搔腮、捶胸頓足地取悅她。

  依娜真的笑開了懷,她抱著肚子,笑的跌回枕上。陶健方伺機撲向她,抵著她嬌小勻稱的身軀蠕動了片刻,才說:「關於你的夢境,我還有一個疑問,『Dama』——是什麼東西?」他直視她的眼睛,追索著他想要的答案。

  她明顯地愕了一下,卻不願破壞與陶健方這難得真誠與幽默的一刻。「Dama不是東西,是我的母語,指父親。」

  健方相信她的說法,也滿足了他的好奇。他輕輕噬咬她的耳際。「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曉不曉得猩猩的求愛程序?」

  猩猩的求愛程序?「不……不曉得!」她在他的身下低吟。在他火熱熟稔的撩撥下,她真是不曉得自己還能「曉得」什麼?她甚至還沒想通他的好心情所為何來!她的噩夢便在他的主導下,轉瞬間變為美夢。

  而他在她耳畔強調的那些似是而非卻足以教人臉紅心跳喘息的纏綿低語,竟讓依娜展開了一雙希望之翼,她祈禱,也渴望他們這一刻的柔情蜜意能延續,能為這樁連他們自己都不看好的悲情婚姻帶來轉機。

  令人驚奇,陶健方安排了兩夜三天的蜜月假期,更令依娜訝異的是,他建議到她的故鄉——那個有好山好水、有她族人群聚的地方。

  他學著她之前要求他帶她到香港去時的語氣、強調:「我走過很多地方,對台灣的印象卻絕大部份僅止於浮光掠影,你能不能夠帶我去走一趟,熟悉一下你的童年故鄉?就當你我這段婚姻開頭的一抹芬芳。」

  依娜驚訝於他記得她說過的那段話的每一句,並利用它來咬文嚼字;更驚訝於他會想上山去熟悉她的母族?!有片刻,極短暫的片刻,她曾經懷疑他的動機,但想起他帶她去香港時的慷慨與毫不遲疑,即使要硬著頭皮,帶著這個與她族人的意識型態相差了十萬八千里的英國&香港的貴族上她的母族去,她也不該有所異議。

  話又說回來,他「畢竟」成了原住民女婿,帶他去探索一下他所不知的世界,也未嘗不可。

  於是,新婚的翌日,他們便驅車南下,逕往貼靠中央山脈的那個原住民部落行去。

  進入部落前,他們一定要行經葉騰和何旖旎居住的小鎮。依娜曾小心翼翼地留意陶健方的神情,而他一徑的諱莫如深,不動聲色。

  進入部落後,那一排排也算尋常的水泥屋舍映入眼簾,依娜有些興奮,也有些緊張了起來。她再次偷瞄了正轉動方向盤的陶健方一眼,發現他的神情變的興味盎然。

  「你的家鄉,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看起來比我們香港故居那些鋼骨叢林有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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