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兒認命地學起算盤來了。
燕效行又考了銀兒幾道題目,銀兒答題的速度雖慢了點,但好歹不再用到她的手指頭跟腳趾頭,也算是有所長進。
只是銀兒就比較哀怨一點了。
她原以為賣身來燕家當個千金大小姐,是件幸福又快樂的事,沒想到當個千金大小姐一點都不好玩,要學的東西這麼多,一點都不自由;早知如此,她就不賣給燕家,當他燕效行的妹妹了。
好煩哦!她都不能出去玩,真是討厭死了。
第三章
為了自身的自由,銀兒決定早日離開這個讓她透不過氣來的地方。
她再也不要待在這個老是貶損她,一下子挑剔她用膳的姿勢,一下子又挑剔她寫的字不好看的人身邊了。
那個燕效行也不想想,她肯來當他妹子,讓他娘起死回生,這行徑如同他的再造恩人那般偉大,而他不僅不懂得感激、不把她當成奇珍異寶那般疼惜,竟還挑剔她字寫得不好看!
有沒有搞錯,她肯學寫字就已經很不錯了,他竟還挑剔!
而且不只如此,一旦她字寫得不好,燕效行鐵定讓她再重寫,光是初學「永」這個字,她就已經寫了不下百次。
百次,百次耶!
光寫一個「永」,她都快寫瘋了,更別說接下來的日子,他會想什麼法子來折騰她。
想想,她這輩子是沒有當千金小姐的命了,所以還是趕緊收拾包袱,早日離開這個地方好了,省得半點榮華富貴還沒享受到,便讓燕家給折騰死了。
銀兒選了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帶著她僅有的家產——燕效行買她的那兩袋銀子,翻牆離開燕家。
她爬上牆,往下跳,然後——
她好像坐到什麼東西了耶!
銀兒用屁股頂了幾下,這「墊子」軟軟的,像是一團肉似的。
銀兒用手摸摸看,手一伸出去,竟然摸到布料似的東西,撥開層層衣物,她的手再往內探——
「你摸夠了沒?」
那「肉墊子」說話了耶!
嗄!「它」竟是個人!而且那聲音還挺熟悉的,聽起來就像燕家那個頭兒——燕效行的聲音。
一想到燕效行,銀兒嚇都快嚇死了,雙手一推,藉著燕效行的身體使力讓自己站起來,拔腿就跑。
燕效行的速度快銀兒一步,反手攫住銀兒的手腕。「這麼晚了,你去哪?」
今兒個天色漆黑一片,沒有月光,但銀兒在黑暗裡還是能想像,燕效行此時此刻臉上的表情會有多差。
銀兒乾笑了兩聲,才說:「出來透透氣,順便解手啊。」
「透氣、解手需要翻牆?怎麼,燕家沒有茅廁嗎?」燕效行是個生意人,比尋常人多了個心眼,看事看得比常人還透徹。
打從他強逼銀兒學算盤的那天起,這丫頭的心就顯得不安分,一雙眼珠子成天圓溜溜地轉,他就開始防著她了。
他讓人暗中監看她的行為舉止,一有異樣,便馬上來通知他。
今兒個傍晚,銀兒便一直在這一帶打轉,一會兒昂臉看看天、一會兒低頭沉思。
別人或許不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可她的一言一行可是逃不過他的眼。
他趁她不在的時候,站在她站過的地方,也學銀兒打量起這塊天地——
這才發現,銀兒看的不是天,而是這棵參天老樹。
於是,銀兒在打什麼主意,他不需要動腦筋,便能猜中。
他拎著她嬌小的身子進屋,劈頭就問:「你想逃是不是?」
他不跟她迂迴著說話,一開口便戳破銀兒的謊言。
「你既然都知道了,幹嘛還問我?」銀兒心裡還是極為不爽,不爽她爬牆、爬樹爬得如此努力,卻三兩下便讓他逮了回來。
「為什麼要逃?」
「答案這麼明顯,你還不清楚嗎?」
「就為了我逼你讀書、識字,所以你想逃?」
「對啦。」
「我逼你讀書、識字是為你好——」
「你接下來是不是要說,你日後若逼我去死,也是為我好?」
「我不會逼你去死。」
「你人這麼壞,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而且——」
她的眼往燕效行的方向瞄了瞄,說:「我就是不懂,你之所以讓我來你家當你妹子,無非是為了你娘的病,讓你娘思女之情得以紓解,那我的任務應該是認真的討好你娘,讓你娘開心,可是——你怎麼一天到晚要我讀書、識字?」
「要你讀書、識字一來是為了排解你的無聊——」
「教我讀書、識字,我才會無聊。」銀兒忍不住反駁。
「那些像蟲似的文字硬梆梆的,一點都不好認,我好不容易認了一個太字,隔天,它就變了個樣,換了個名兒。」
「太字換名?!」這話新鮮,燕效行還是頭一回聽說「太」字會變模樣,而且還會換名兒呢?
「太字換成什麼模樣,改叫什麼名兒了?」燕效行不恥下問,向銀兒討個明白。
銀兒兜去她讀書、寫字的案上,握筆如握劍,一個拳頭包住筆桿,在紙上寫了個「太」字。
她拿起來問燕效行:「這是什麼字?」
「太字。」
「那,這個呢?」她又寫了一個字,拿給燕效行看。
「犬字。」燕效行答。
「看吧一它一會兒叫太,一下子又叫犬;這個點一下子在下面,一下子在上頭,今天學的跟明兒個學的又不一樣,它變來變去,我怎麼知道待會兒它又要變成什麼樣子來為難我了?!」為此,銀兒怎麼都不肯再學。
燕效行這會兒才懂得銀兒之所以嫌寫字煩、寫字悶,是為了什麼。
「這兩個是不同的宇,一個叫『太』,一個叫『犬』:比如說,下人們稱我已故的祖母為太夫人,而太夫人的『太』宇,便是這個字。」燕效行拿高銀子寫的第一個字。
「而犬字就是狗的意思。」他接著又解釋第二個字。
「犬就是狗?」銀兒的眉頭皺了起來。
「那小犬是什麼?」
「小犬就是——比如我的兒子,對外,我就稱他為小犬。」
「所以說你的兒子是小狗!」銀兒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這些有錢人的腦袋不知是怎麼長的,竟然把自己的兒子比喻成畜牲了!
「不是。」燕效行沒好氣地開口:「小犬是自謙詞。」
「自謙是什麼意思?」
「就是不想張揚自己,所以得貶低自己。」
「比如說?」
「我與人初相識,我就得自稱自己為小弟、在下、敝人,而『弟』 、『下』與『敝』字都有不如人的意思。」
「為什麼你們有錢人要把自己貶低成這個樣子!」銀兒愈來愈覺得當有錢人實在可憐。
「像我有個同伴叫做饅頭,他也是個乞兒,不過他老是稱自己為『本大爺』,每次開口便先來個『你老子我』。瞧,人家雖是個小乞兒,但人家就比你們稱頭,開口閉口就是本大爺、你老子我,怎麼看都比你那個什麼敝人、在下、小弟來得稱頭多了。」
「如此自謙,是為了禮貌。」
「禮貌?!」銀兒哼了哼,頗不以為然。「那我不要這種禮貌了行不行?這禮貌虛偽得讓我覺得不舒服。」
「你就是不想讀書、識字,是不是?」
「如果讀書、識字只為了那虛偽不實的禮貌,甚至是貶低自己,那我就想不通,我幹嘛得讀書、識字?」
瞧,她不讀書、識字就能比別人活得高尚,不用為了「禮貌」而自貶,豈不是很得意的一件事嗎?
想到這,銀兒不由得竊笑了起來。
「你不想讀書、識字,難道你想做一輩子乞兒?」燕效行反問銀兒。「你從來沒想過要過好一點的生活?」
「像現在這樣嗎?」銀兒想了想。在燕府她是吃的好、睡的飽沒錯,但就是不自由。
「我討厭你管我、嫌棄我。」
「我沒有嫌棄你。」
「但你老是嫌我這個做得不好,那個又做得差。我光寫一個字就讓你挑剔到沒有自尊、沒有尊嚴。」
「我是求好心切,只希望你能夠上進;不希望你在離開燕家之後,又過回以前那種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
「我為什麼會離開燕家?」他不是不希望她離開嗎?怎麼這會兒倒是關心起她離開他家後的生活?
「我說過,我娘若故逝,你的合同便視同作廢。」他說過的話,定會履行。
他是守信的君子,但銀兒卻為了他的守信而快快不快。
「我的事不用你來操心,我的生活是好是壞,與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反正你要我來你家,純粹只是為了讓你娘高興,所以我只要盡我的本分討好你娘,其餘的,你就甭替我擔心了。」
銀兒不識好歹地拒人於千里之外,把燕效行的一片好心當成驢肝肺。
「好,那麼我買你進門的條件又增加一項——從今天開始,你的工作又添了讀書、識字這一樣。」燕效行換個法子要銀兒讀書。
銀兒沒想到他會這麼惡劣,竟如此玩弄她。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嘴一張,又想抗議。
燕效行知道她要說什麼,所以不等她說話,就道:「想悔約,不想賣身給我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