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道:「不,不是的。我只是不想再當模特兒了。」她深吸一口氣。「傑生,我愛上了一個人,我們彼此相愛,真的,也許我們很快就要結婚了。」她語氣中夾雜著興奮還有不安。「所以,我想告訴你,短期內我可能不會回台北了,我不想離開他。」
紀傑生好一會兒才開口。「梅麗莎,你先回台北再說。」
沈湄下意識地搖頭。「現在我不能離開這裡。」
「梅麗莎!」他冷冷地提醒她。「你別忘了,我不只有你的合約,還有你的婚約。」
「我知道你不會拿這些來威脅我的。」她瞭解傑生。
紀傑生怒道:「那麼最起碼讓我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傑生……」她哀求。
「好吧!」傑生終於放軟了口氣。「我這幾天就飛過去找你,我們見面再談。」
她點點頭,忘了對方根本看不見她,輕輕掛上電話。
第六章
「小湄!」秦亦嘉一走出約紐購物中心廣場,不意竟在街角看見沈湄,她忙揚手高聲喚道:「小湄,我在這兒!」
沈湄聞聲回頭,忙奔了過去。「嘉姨,您怎麼在這裡?」她十分意外。
「剛下飛機,紐約冷多了,我忘了帶條圍巾,所以先過來買一條。」秦亦嘉拉著她的手,說道。「你還說呢!你待在這裡都半年多了,又不肯回去,我和傑生都很擔心,前兩天他說要來紐約找你,我就跟他一起來了。」
「傑生也到了?」
「嗯,他在飛機上沒睡好,所以現在在飯店裡補眠。」秦亦嘉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手上又抱著一堆雜貨,於是微笑道:「你看你手上拿了那麼多東西,不如先回你住的地方,再慢慢聊。」她順手替沈湄分擔些雜物過來。
沈湄帶著她回到住處。秦亦嘉一面打量著她的屋子,點頭讚道:「這個地方還不錯嘛!」
「所以我說你們不用擔心嘛。」她放下手上的東西,進廚房燒開水,一面問道:「嘉姨,你要喝茶還是咖啡?」
「茶就可以。」秦亦嘉四下看看,經過沈湄的房門口,她看到幾件男子的襯衫外套洗燙整齊地掛在衣架上。她愣了愣,心裡隱約已有些答案。小湄真的在這裡交了男友,希望傑生還有機會挽回她,一定要好好勸小湄回台灣才行--她想。
沈湄端了兩杯茶出來。循著秦亦嘉的眼光看去,知道她的疑惑。「我在這裡過得好,我……不是一個人的。」她一面遞茶過去,然後跟著回頭看著那幾件尚恩的襯衫,微微一笑,滿臉幸福洋溢。「如果你見過尚恩,你一定也會喜歡他,他是很好、很好的人。」
秦亦嘉見了不免一陣憂慮。「小湄……」
「嘉姨,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沈湄回過頭來,先一步說道。「可是這一次我是很認真的,我真的愛他,他也愛我。」她無意隱瞞,於是肯定地說道:「我也不打算再當模特兒了,那並不適合我;一直到了紐約,我才發現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合約的事我不擔心,傑生不會為難我的,但是我們之前訂了婚,這件事……」
「你真的要和傑生解除婚約嗎?」秦亦嘉一驚,手上的茶杯沒握穩,潑了一些茶水出來,燙著了她的手。
「哎呀!」沈湄忙回身拿了面紙,替她擦著。「嘉姨,您沒事吧?有沒有燙到?」她見秦亦嘉的手背有些泛紅,忙道:「我去拿冰塊來幫您冰敷一下。」
「不用了,沒什麼。」她道。「我到洗手間用冷水沖一下就可以了。」
沈湄走到廚房拿了一塊布擦地,一不小心撞到了桌角,桌上秦亦嘉的皮包應聲掉地,裡頭東西散了一些出來。她忙一一撿起,卻見其中有一張老舊泛黃的照片夾在筆記本裡,她一時好奇,拿起來細看。
相片中的女人是年輕時候的嘉姨,而身旁的男子……竟是爸爸?
她呆住。
爸爸怎麼會和嘉姨在一塊兒?而且爸爸手上還抱著一個三、四歲左右的小女孩,難道是……沈湄一時跪坐在地上,無法動彈。
幼時那場大火燒光了一切,之後她就孑然一身地被送進育幼院,連一張照片也沒有留下。她完全不記得母親的長相,甚至連父親也都快忘記了。
打從初見面時就覺得嘉姨有些面熟,難道她是……媽媽?
這時秦亦嘉從洗手間出來,看沈湄坐在地上發呆,正在奇怪,卻見她手上握著那張老照片,她掩嘴驚呼。
沈湄愀然變色,抬起頭直直地看著她。「你到底是誰?你……你認識秦麗如嗎?」
「我就是秦麗如。」秦亦嘉知道再也瞞不過沈湄,而且她也不想再瞞她了,她總會發現的。「我是你的媽媽,小湄。」她輕聲道,彷彿很心虛似的低聲說道。
「不,我沒有母親。」她冷冷地說。「我早說過了,我從小在育幼院裡長大,哪裡有媽媽?我是個孤兒,沒有爸媽的孤兒,你怎麼敢跟我說你是我媽媽?」
秦亦嘉走過去,想握她的手。「小湄,我知道我對不起你……」
「別碰我!」沈湄驀地站起來,離她幾步遠,別過頭去。
「不!」秦亦嘉流淚道。「小湄,當時我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得不離開。」她強忍著哽咽,道。「只怪那時我和你父親都太年輕了,他有才華,一心想當個畫家,而我也跟他一樣天真,認為以他的藝術天分,一定會成功的。可是在成功之前呢?光有理想是無法過日子的!尤其那時我們又有了你,生活的重擔和遲遲不得志,讓他開始灰心喪志。為了維持生活,他又不得不去畫一些廣告,和那些他根本不喜歡的東西。起先我還安慰他,這只是暫時性,我們終會熬過去的,可是老天還是沒有眷顧他……」她掩面而泣。「他騎機車出車禍,傷了右手……」
沈湄強忍著淚,接下來的事,她就知道了。父親沒有成為一位畫家,他變成了酒鬼。發起酒瘋時,會摔東西、會大呼小叫地罵人,還會打人。當他失去理智時,下手是不分輕重……這些沈湄都知道,她有經驗。
可是這不表示沈湄就能原諒母親,原諒她拋下他們,一走了之。
「我一忍再忍,試了又試,總想拉他一把,但還是沒有辦法……」秦亦嘉費力地忍住眼淚,接著說:「當時除了離開他之外,我也無法可想。我知道將你留下很不應該,但我想還有阿嬤在你身邊,她可以先照顧你一陣子,等我找到工作、安頓下來之後,再想辦法接你出來。可是後來,我遇到傑生的父親……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他對我很好,要帶我去美國,我……」她深吸一口氣,不禁搖頭,懊悔萬分。「那時我不敢冒險跟他說我有個女兒,我不敢說,因為那是我唯一的機會。」
「原來如此!」沈湄聽到這裡,忽然大笑起來。
「小湄……」秦亦嘉只能悲傷地看著她,卻無話可說。誰都可以從她的笑聲中聽出她的怨懟與嘲弄。
「小湄--」秦亦嘉面對沈湄的反應傷心欲絕。「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聽我說……」
「我終於在十八年之後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過是受不了窮日子,想追求新生活罷了。」她拭去眼角溢出的淚水,微笑道:「說清楚也好,你可以走了。」
秦亦嘉怔怔地僵在那裡。
沈湄怒道:「我不想再見到你!你寧可去照顧別人的小孩,反而把自己女兒丟在育幼院,不聞不問、置之不理。現在你又賴在這裡做什麼?滾啊,傑生才是你兒子!紀家才是你的家!」
秦亦嘉急得解釋道:「我真的不是故意不理你,我曾試著回去找你,可是那裡全都改建,房子全都拆了,我不知道你們搬去哪了。」她哭著。
沈湄冷笑。「搬去哪了?你離開後,爸爸喝得更凶,沒多久,他喝醉時抽煙引起火災,害死了他自己和阿嬤,燒光了一切,連我都差點逃不過。」沈湄拉過一綹長髮,看著她。「到現在我都忘不掉頭髮燒焦是什麼味道!一輩子都忘不掉!」
秦亦嘉看到她絕情的眼神,忍不住又落下淚來。「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補償你的。」
「太遲了,我不需要你了。」沈湄回過神來,忽然覺得忍無可忍,這些年來的苦她早已受夠,她再也不要跟那些陳年往事有任何牽扯。她心一橫,將秦亦嘉推開,怒道:「你走啊,離開我的視線,我不想再見到你。」一時氣到極點,索性自己動手將秦亦嘉推出門外,然後重重地甩上門。
她背靠在門上,全身虛脫般的無力。終於報復到她了!
多年來,一直在等這個機會,等著揮手將那個遺棄她的母親趕開。她恍惚地笑著,喃喃說道:「哈!我贏了,這次是我贏了,是我不要你,我不需要你、不需要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