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都是往山谷奔馳的河流,更糟的是,天色暗了。他轉頭四下探看,知道在這種雨中他
是不可能找到她的。他開始朝山洞爬回去,也許他可以生個火為她做記號,也許她看見
了,會想要回來。
他覺得如此無助,一生之中從未有過如此使不上力的感覺,除了等待毫無其他辦法。
他想捶打某些東西,他希望能有一點控制,然而一切彷彿都失控了。
他來到洞邊的林區,土地又坍方了,他再度隨著山坡往下滑。他躺在泥漿中朝上面
看,山坡比以前更陡了,幾乎是垂直的。而且雨仍然猛烈的下,他只能看到山壁的一半。
他找開臉上的頭髮,抓住一條土被沖掉而暴露出來的樹根。他抓著樹根,一手一手的往
上爬,樹根快斷了就趕快換一條。如此來到一棵樹的基部,再抱住樹身爬到土質比較保
險的另一邊地上。然後他站起來,再抓住另一棵樹的根如法炮製,如此慢慢地朝山上前
進。
他終於抵達最靠近山洞的那棵樹,手腳並用地爬向洞口。雨勢小了一些,他看得見
洞內的火光。閃電劈空而過,雷聲隆隆,山邊的一大塊泥土又滑落到他的身上。他吸口
氣強撐著,終於將自己拉上了洞口。他泥濘一片的頭倚在痛楚不堪的手臂上,無法動彈
的伏躺著,因為將自己由泥沼中拔出來而筋疲力盡地喘著氣。
「不,不,聽仔細了,是『看哪,看哪,狄克西鄉。』」
山姆的頭因聽到蕾莉的聲音而猛然抬起。她坐在溫暖的、乾燥的、一點泥巴也沒有
的火圈旁,正在教一群土著唱那首該死的歌。她正在大聲咀嚼著什麼,他揮開鼻子上的
泥塊,聞起來像是肉,而且是烤熟的肉。那是自從他們離開營地就不曾看到的東西。
她將骨頭往身後丟,又伸出手去。一名土著男子崇拜地看著她,自正在火上燒烤的
肉割下一大塊來。她像個君臨天下的女王般坐在那裡,大口吃肉,大談那些土著一點也
聽不懂的話。
而這麼長的時間,他一直在擔心她的遭遇,怕她受傷或遭到更恐怖的事。而其實她
老早回到這裡,安全的、乾爽的、暖和和的,而且又吃又喝的,好不痛快。
他爬撐成跪姿,泥漿從他的頭上流下來,在面頰上留下一條條的痕跡。他無法說話,
雙手因渴望扼住什麼——例如她的喉嚨——而癢得發抖。她定是感覺到了他的存在,因
為她轉過頭來,看到了他。
「噢,嗨,山姆。」她一邊將一隻香蕉遞給曼莎,一邊又回去注意那些土著。
紅光,他眼前只看得見紅光。他憤怒至極的狂嘯聲在洞內迴盪不已,他聽見了,可
是那又好像不是他的聲音。他向她衝過去,伸長了手要抓她。
不到一秒鐘,他已經平躺在地上。土著們像蒼蠅見到木瓜般圍在他的身旁。
「我要勒死她!我要勒死她!」他瘋了似的,想要掙脫這些人的包圍。「你這個愚
蠢的女人!我幾乎翻遍了整座山谷找你!我找了兩個小時,兩個淹得死人的小時!」他
拉扯著,想解脫土著的掌握。
她先是有點驚訝,然後害怕,如今是生氣。這個可惡的女人居然在生氣!
「我告訴過你,不可以那樣說我的。」她怒視著他。
他也瞪回去。「我高興怎麼說就怎麼說,何況我又沒說錯!」他又開始掙扎,並對
著抓住他的人大叫:「放開我!」
難以置信的是,他們居然看向蕾莉,準備聽她的命令行事。他給了她足以燒掉那頭
金髮的火辣目光,叫喊道:「叫他們放開我!」
她低頭看著她的指甲。他咬著牙叫道:「蕾莉!」
她抬頭看著他。「我為什麼要那樣做?」
「因為如果你沒有那麼樣做,等我自由了,你會後悔!」
「我想不會。」
「快告訴他們!」
「不——要。」她搖頭。
土著們看看他又看看她,嘴裡喃喃說著些什麼,他唯一聽懂的字眼是「瘋子」。看
來他只有跟她講理了。「告訴他們放開我,我不會亂來的。」
「我看你還是很生氣,所以那樣說好像不大聰明。不大聰明就是愚蠢了,不是嗎?」
「蕾莉,我警告你,我最後還是會掙脫的。」
她揮揮手。「好呀,我願意冒這個險,總比做愚蠢的事好。」她微笑著說,還眨了
眨她的眼睫毛。
他選擇沉默,唇槍舌劍沒什麼用。他坐下來,任由土著綁起他的手腳,放縱自己幻
想等他自由了,要怎麼懲罰她。他們將他移到一個黑暗的角落,四個人組成守衛牆擋在
他和蕾莉之間。
她撿起一樣東西向他走來,有個土著按住她的手,指指山姆搖著頭,似乎警告她不
要靠近。「我不會有事的,」她說著晃到他身邊得意地笑著。「餓嗎?」
見他沒有回答,她蹲下來舉起一塊腿肉。「火雞肉,要吃一點嗎?」
「解開我。」
「我認為你還在生氣。」
「我的飢餓遠遠超過憤怒,放開我,我不會怎樣的。」
她以另一隻手撐住面頰,若有所思地答:「我看不見得,我餵你。」她笑著將向舉
到他的嘴巴前。
這是宣戰嘍?他直直地注視著她得意的臉,用力咬住而嘶下一大口的肉,緩慢地開
始咀嚼。他將以自己的方式來打這場仗。他又咬了一口。
「好吃吧?」
他只是咀嚼、吞嚥。
她微笑著,毫無預知未來的將是什麼。他很快會抹去那張傲慢小臉上的得意笑容。
「還要。」他低聲說著,張開了嘴。
她的眼睛張大了起來,紅著臉不安地看著他。她想起來了。她再舉起肉塊,他扯下
更多,而且一直都注視著她。他慢得不得了地咀嚼,然後吞嚥。接著他的目光往下掃,
停留在她的胸前。
「還要。」
她又舉起肉塊。他再咬下,但目光火熱而故意地直指其胸。她渾身一顫。
他忍住微笑。「還要。」
她給了他,他的目光回來與她對視。她的臉愈來愈紅,微張的嘴證明他達到目的了。
他仰頭靠在巖壁上,以他所能的最灼熱的目光掃過她。「嗯,好吃,昨天晚上以來最好
吃的東西。」
她猛吸了一口氣往後靠,他覺得她像恨不得要用那只火雞腿打他。
得到一分了,山姆好小子。但他並沒有笑——至少外表上沒有。
然後,她又向前把肉塊給他,他瞥了她微開的衣襟,不曾深思便張開了嘴。
「咬住吧!」她將火雞腿塞在他的嘴內,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山姆咳了一下,用舌頭將肉塊頂出去,一邊咒罵著。望著她挺直如戰勝將軍般揚長
而去的背影,他的惱怒化成敬佩的微笑。蕾莉也得一分。
第二十五章
一圈藍色的山丘圍繞著一小群正在火山熔岩層上追邊而行的人,蕾莉靠在土著們為
她紮成的轎型座位上,探身對抬著她的四名土著說:「拿掉他的塞布。」她指指山姆,
再指指自己的嘴。土著以矛頭指著山姆的臉要他停下來,拿掉她綁在他嘴上的布。
「山姆?」
他吐了幾口唾液,怒視著她。
「你看我們正要到哪裡去?」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會讀他們的心思。」他一邊努力要在岩石上站好,一邊對她
發牢騷。仍然綁著的手使他行動不便,某種邪惡而奇怪的理由使她想笑。
「看清你的腳步要往哪裡去呀,可別跌傷了。」她笑著對他說。
「我無法一邊看清我的腳步,還要回答一些愚蠢的問題。」被雨水打濕的岩石令他
不易平衡,當然兩枝指著他的長矛也功不可沒。可是,他也活該,誰叫他又說她的問題
愚蠢!
「怎麼啦,山姆?今天不順利嗎?是不是……呃……」她豎起食指放在唇上。「呃,
我想起來了,你的槍在射程內不都是最準確的嗎?」
「我的槍夠準確了。」他怒視著她,差點滑倒。
「你的麻煩還真多,不是嗎?是你的頭在痛嗎?會不會是今天沒人在家呀?」她忍
住笑,很有禮貌的問。這真好玩。
「快走吧!」
「來,曼莎,吃顆乾果。」她給它一顆花生。
喀啦!喀啦!喀啦!
她像偷吃了金絲雀的貓般靠回轎椅上,看著山姆的肩膀因每一個喀啦聲就瑟縮一下。
到了下午,他們在走過往下就讓蕾莉不敢呼吸的陡峭山路之後,來到土著的村落。
山姆似乎不怕高,但曼莎吃花生米的喀啦聲,好像山頂也隨之崩塌下來了。
他們抵達一道很深的峽谷,土著們放下轎子,扶她站起來。她轉身,看見曼莎飛到
對面的一棵樹上。峽谷的對面是一座村落,有著許多離地六歎高以竹子和棕桐葉蓋起來
的房子,顏色、大小不一,有新有舊。
村子的中央有一些孩童在玩耍,婦女則有的在洗曬衣物,有的在編織籃子,有的在
烹煮食物。一處用竹子圍起來的地方養著一些小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