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這裡的工作後他要回美國休息一陣子,找個安靜而且能讓他的身心都放鬆的地
方,可能是舊金山或西北部吧。對,西雅圖應該行得通,那裡可是美國境內離南卡州最
遠的地方了。
隆隆的雷聲驚醒了莉兒。那既非打雷也不是大象,但不論是什麼,那聲音都幾乎震
垮木牆。門像是暴風過境似地猛然砰地大開,一個黑暗的身形跌進門內。
莉兒尖叫。
「噓!」
「山姆!」她驚喘一聲。
他黑暗的身形坐起來,儘管看不見他的臉,她卻知道他正看著她。「老天,你一定
得停止那樣尖叫,莉兒。」他搖搖頭。「我的耳朵受不了。」
「你在幹麼?」
「站起來。」他撐著膝蓋搖搖晃晃地站直身子。
「我是說你來這裡幹麼?已經很晚了。」
「我來告訴你明天我們就走了,一大早。」
「那麼快?」
他關上門笨拙地走向臥榻。「怎麼啦,賴小姐?難道你不想見你的小老爹嗎?」
「我當然想,只是我以為會有更多準備的時間。」
「我們得走山路,雨季快來了。」
「山路和雨季有什麼關聯呢?」
「洪水。」
「喔,我懂了。」至少她自認為大概懂了,他是從不把事情解釋得太清楚的。「就
只有那樣嗎?」
「沒錯。」
「你是不是喝了酒?」
「我?喝酒?我幹麼喝酒?」他俯身靠近,蒸天的酒氣令她霎時淚水盈眶。
「你喝醉了!」
「萬歲!」他拍拍手。「頒給這女人一張大學文憑吧!她的腦筋真不是蓋的!」他
的手對著一片漆黑中想像的來賓一揮。
「我想你該離開了。」
「我想我聞到煙味啦!」
「抱歉?」
「想一想呀!」他倒在她身旁的榻上。「不太容易是吧?」
「山姆!快下去!」
「別想了,只要感覺就好,這樣容易多了。」他的嘴湊上前來,她連忙避開,他的
臉碰上床板。
她嘗試著從另一邊溜下床,他卻伸臂奮住她。
「啊啊啊,」他的鼻息拂過她耳際。「你以為躲得過我,嗯?」他抬起一條腿壓住
她。
「山姆!住手!」她再度躲開他的臉,但她還沒來得及猜測他的意圖,他的手已經
罩上她胸前。
「你不平板嘛,莉兒。」
「不要!」她試著撬開他的手。
「你不謝謝我嗎?我剛剛讚美了你吧,一個吻就行了。」他的嘴湊上她。
她扭頭避開他搜尋的唇。「別這樣,山姆,求求你。」她的聲音顫巍巍地,他這種
滿口酒氣、肆無忌憚的模樣嚇壞她了。
他停下來俯望著她,彷彿要理清腦子似地搖搖頭,再次看著她,只是這次她覺得他
是「看到」她了。他跳下床站在那兒,她本以為他要道歉,但他沒有。他只是站著,一
手抹過他的嘴,然後轉身步履顛頤地走向門口打開它。「我們一早就走,準備好。」
她未發一言。
「你聽見了沒有?」他背對著她咆哮道。
「聽見了。」她低聲道。
「很好。」他跨出門外,又停下腳步。「還有。」
「什麼?」
「我不是嫉妒,我從不嫉妒,也永遠不會嫉妒。」他砰地摔上房門。
第二十一章
黎明時分亮橙色的天際有著點點烏雲——那正是山姆所說的雨雲。自從捶她的門叫
她起床開始,他便不停咆哮著對她下命令,叨念著他可沒有一整天的空閒。他又說了一
次走山路的事,那表示他八成忘了昨夜的事。而今早他也有條理得多,他說走山路比較
不會遇上西班牙巡邏隊,雖然遠了點,卻是到聖克魯茲鎮見她父親最安全的路。
她想自己應該很期待這次會面才是,但自從在房裡踱方步等她父親那天以來,已發
生了太多事;她那件大費周章、仿自母親肖像的粉紅色洋裝早已不見,還有她那一頭完
美望曲的金髮和綴著珠飾及緞質薔薇的鞋。而那個一度覺得和父親見面是她一生中最要
緊的事的女孩也消失了。
她看看身上的衣服:帆布襯衫、長褲和笨重的靴子,那個女孩是消失了沒錯。她看
向鏡中人,她仍是金髮,但現在長僅及肩,爆炸使她的臉傷痕纍纍,她的唇雖已消腫,
但瘀青和一、兩道刮傷的痕跡依稀可辨。她甚至還得靠枴杖走路。
這就是賴蕾莉小姐,她的哥哥們不嚇死才怪。還有她父親,他又會怎麼想?
他的想法根本無關緊要,她已厭倦去取悅一個從未謀面的父親,也厭倦於自她週遭
的男人身上獲得尊重。她的哥哥們或許會保護她,但那是因為他們不認為她有能力照顧
自己,他們不尊重她。她懷疑男人根本不以為女人有任何能力,山姆正是那種缺乏尊重
的典型。醉醺醺醒地倒在她床上,看在老天爺的分上。
昨夜她躺在黑暗中瞪著山姆摔上的門時,便決定再也不做男人期望她做的事,到目
前為止它對她沒有半點好處。她一直全力以赴想得到讚許,卻從沒人那麼做。似乎她越
努力,事情就搞得越糟。
她努力向她的兄長證明自己,卻只換得在她頭上的輕拍,然後一直被關在小小的象
牙塔中。她想得到父親的讚許,他卻從不回家給她機會,她一直等了又等,卻只等到一
次又一次的失望。她也想得到山姆的讚許,得到的卻是他的輕蔑。
唔,不會再有了。她在那孤寂黑暗的小屋裡作了個決定,她要自行控制生命中的某
些事物。她厭倦了老聽男人告訴她該做些什麼、什麼時候離開或她應該是什麼樣子。她
將採取的行動或許不會得到男性的讚許,但她將因而得以控制自己的生活,到時也許她
就不會在乎男人的看法了。
讓他們等著看她改變吧。而第一個要等她的男人,就是山姆。
葛麥茲來催了她兩次,說山姆要求她馬上啟程。她不理會,反而一拐一拐地走到床
邊坐下,把枴杖擱到膝上開始從一數到一干。由於感覺棒透了,於是她又從頭來一遍。
九百九十八……她笑著想像山姆踱方步皺眉的樣子。九百九十九……她舔一下食指
在空中劃一條想像的線。一千。
她站起來塞了一把花生在褲袋,然後撐著枴杖走出小屋,經過營房和大門朝林中走
去。在離開前她還要做一件事。
山姆轉身背對吉姆和那群正在為炊事房蓋上新屋頂的士兵,每次——約莫每兩秒鐘
一次——鎯頭一敲木釘或鐵釘的聲音響起,他的頭也如斯響應。他走到大約百碼外要帶
著上路的牛車旁,第一千次地檢查著車輪。他在後車軸彎身檢查——一個蠢到極點的錯
誤,刺痛霎時貫穿他的大腦,太陽穴附近的血管像是一次湧過一誇特威士忌似地悸動不
已。
他畏縮地慢慢直起身子,剛好看見了該為他的頭疼負責的女人。賴蕾莉正一拐一拐
地走過來,臉上帶著比征服全歐的拿破侖更得意的表情。」她還真有軍隊呢:八隻肥嘟
嘟的鬥雞——或者至少「曾經」是鬥雞——像跟著它們的母親似地跟在她後面。
鎯頭的敲擊聲停止,營區內一片岑寂。山姆瞇眼迎著早晨的陽光,轉向那些人。他
們正一個個慢慢地自屋頂上下來,跟在吉姆後面,吉姆則走到山姆身旁。每個人都是一
副被人狠敲一記頭的表情。
她在幾明外停下,下巴高抬,藍眸因無知的驕傲而閃閃發亮。她說道:「我替他們
把雞找回來了,看吧!」她指向此刻就像訓練精良的軍團在她身邊一字排開的公雞。
山姆聽著吉姆的爆笑聲,他皺著眉低頭看了一下,又揉揉脹痛的前額。他開始數數,
等他抬起頭來時,營裡所有人都已經聚集在四周,每個人臉上仍是那副呆愕的表情。
「怎麼樣?」她的語氣有絲不耐。「哪一隻是屬於哪個人的呀?」
他才要開口說她屬於貝爾德,葛麥茲卻向前一步指著站在中間、黑白花的公雞說道:
「那一隻是我的。」
「克洛蒂嗎?」她轉向那隻雞。
山姆呻吟起來,她還替它們命了名。
「它是最甜蜜的一個,你知道它本來很會啄人呢!」
吉姆又是一陣大笑。
她蹩眉看著他,怎麼也想不出吉姆幹麼笑成那樣。山姆大搖其頭。
她繼續說道:「它大概啄了我三、四次,不過現在不會了。」她走到葛麥茲旁邊,
從口袋掏出一顆像是花生米的東西,然後靠在一枝枴杖上彎下身子。「來來,克洛
蒂……」
那隻雞撲了撲翅膀,搖搖擺擺走向她的手啄起花生吃掉。莉兒又掏出花生。「拿著,
它很喜歡吃呢。」花生進了葛麥茲伸出的手中。
「現在先蹲下來,」莉兒指導道。「快嘛!」
葛麥茲蹲下。
「好,伸出手臂。」
他依言而行,那隻雞跳了上去並搖搖擺擺地上了他的肩頭停在那兒,就像曼莎一樣。
她亮麗的笑容幾乎讓山姆又要瞇起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