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有點落後了。他一回過頭正巧看到她用力打了打背後的頭髮,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手,然後再度搖了搖她的頭,等著。顯然什麼事也沒發生,因為她無奈地聳了聳肩後,迎上他的視線。
「我以為我感覺到了什麼。」她轉過身去。「你有看到任何東西嗎?」
他檢查了她的背。「沒有東西,連一隻蚊子也沒有。」他轉身向上爬入一條岩石裂縫裡,這條裂縫連結小徑這端的盡頭,然後沿著陡峭的山壁和近一百五十碼處的小徑相接。
他解下背包伸出一隻手。「來吧,這一段我得幫你。」他將她拉上身旁的巖架,打開背包拿出一捆繩子,將一端綁在自己的腰上,然後轉向莉兒。
「我需要將另一端繩子綁在你身上,因為這個地方離地面有將近八十英尺的距離。」他用頭朝下面點了點,然後將繩子打了個結,她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而猶豫。「好了。」他站起來,她仍眺望著峭壁。
「別往下看。」
她移動了一下椰子,然後臉色蒼白而焦慮地看了他一眼。
「把椰子留下來,莉兒。」
她搖搖頭,仍然看著下方。
「如果你往下看,鐵定會頭昏眼花而害慘我們兩個,懂嗎?」
「好嘛!」她抬眼看著他,然後緊緊握著他的手。
他們幾乎花了永無止盡的時間,才走過整條裂縫的四分之一。在整個過程中,山姆像在安撫一匹受驚的馬般不停地和她說話,他的聲音堅定、沉穩,像是在保證他會平安地將她帶過去一樣。
「靠著邊走,莉兒。」他說,在狹窄的岩層上又向前移了幾步。「這邊比較窄——」她驚喘一下。
他真想為了告訴她這裡比較窄而狠狠踢自己幾腳,因為這可能會嚇得她失去理智,他衷心希望能修正他的錯誤。
「沒關係的。」他轉過頭想安慰她……但卻僵在那裡。
「不要動。」他命令道,向上帝祈禱她會照他的話做。
一隻巨大的毒蜘蛛正沿著椰子爬到她的左肩上。
山姆看到她驚覺的眼睛緩緩移向左邊。「不管你要做什麼,就是不准動。」她的嘴巴張大。
她看到它了。
她的眼睛因恐懼而大睜。
他可以感覺到那即將衝出口的尖叫「不要——」
「啊……」
他移向她。
她上上下下的跳,一副在原地跑步的樣子,而手臂則不斷揮向她的頭和頭髮,然後繼續尖叫著。天啊,不停地尖叫。
蜘蛛像黑色小毛球般和椰子一起飛向天空。
他伸出手去抓她飛舞的手臂。
岩層邊緣開始發出震動的聲音,然後她便跌了下去,仍一徑比芝加哥疾風更快速地揮動她的手臂。
山姆向後弓身,彎曲膝蓋以便應付即將來臨的震動,他牢牢握住繩子,他隨時有可能感覺到她吊在巖架下的重量。
被用力拉扯的繩索陷入他的腰裡,不過他仍緊抓著它。他的肩膀吸收了這個衝擊,不一會兒,繩子自他的手中滑動了一下,速度之快使他的手掌像被燒過一樣。他更抓緊了些,不去理會手上那灼熱的感覺,緊抓著繩子直到它停止晃動。
只是她的尖叫聲並未停止。
山姆做了個深呼吸,開始將繩子繞在他的拳頭上。
忽然間它又稍稍滑了一下。
「不要再尖叫了!不許再動!」他咆哮著,然後低語著加上一句:「你這個白癡!」他拉起繩子繞過燃燒般的手,甚至她不動時他仍能感覺到那痛苦,然後他繼續將她拉上來。而在他拉扯繩子的過程中,她不斷地嗚咽著直到他將她拉到岩層上為止。「天啊,天啊!」她呢喃著抓住他的手。「快離……開……這裡。」
他將她的背推向巖壁。
「你有……沒有……看到那……個可怕……的東西?」驚嚇過度的她只能邊喘氣邊說話邊打嗝以便呼吸。
他雙膝落地,手中仍鬆鬆地握著繩索,不知道自己是該打她還是擁抱她。不過她倒替他選擇了。她衝向他懷裡,然後緊緊用手臂繞著他的脖子。他可以感覺到她的顫抖。他們的心跳快速地悸動著,他是因為剛才所費的九牛二虎之力和危險,她則因為害怕和哭泣。
「它真的好五,又黑,而且還毛毛的。」她對著他的胸膛低語著,她的鼻息溫暖,手臂仍繞在他的頸子上,身子還是抖個不停。緩緩地,他將手移向她嬌小起伏的背,她像是尋求慰藉般地將身子藏入他懷中,她的胸部抵著他的胸膛。
他停止進行到一半的動作。他不該碰她的,他不想碰她,他不能碰她,根本沒有理由讓他碰她。他的拳頭握緊放開,然後開始縮短和她的背部僅僅兩吋的距離,漸漸向下移……
她推開他,眨著眼睛,困難地吞嚥了一下。
他的嘴唇有點幹。他俯視著她,將一些理智塞進他騷動的腦中問道:「你還好嗎?」她吸吸鼻子點點頭。
「很好,現在我可以扭斷你愚蠢的脖子了。」
她難過地凝視他好一陣子,然後哭了起來——淒慘的,為她所遭遇的一切。山姆瑟縮了一下,完全相信如果他死後下地獄,那裡一定是充滿女人的哭聲及尖叫聲。
「我弄丟了那些椰子!」她哭號著。
看她哭得如此可憐,他實在不願再多她了。她的南方口音中充滿了羞慚和挫敗,一副她是犯了潘朵拉的罪,將痛苦的瘟疫散播世間,而非只是丟掉了一些蜘蛛爬過的椰子。不過想到那只蜘蛛飛越天空的樣子,山姆又認為她確實是散播了瘟疫,而她的哀號則真的使他痛苦萬分。他幾乎要為他的念頭笑起來,不過看了她一會兒後,他決定還是讓她發洩出來比較好,雖然這對他的耳朵一點也不好。
她真是個麻煩精。他對她的第一個印象是驕縱的小富家女,但現在又對這個想法感到懷疑。除了無助和會惹麻煩外,賴蕾莉——他搖搖頭,仍然無法接受這個名字——還有其他的特質:孤獨和沒有安全感,那些他原以為金錢和地位可以彌補的缺憾。孤獨對山姆而言並不陌生,像現在他就寧可獨處。他能完全控制自己的生活,而他也比較喜歡這樣。他總是謹慎地選擇朋友,而其數目一隻手就可數完了。信賴對他而言是很難付出的,他迫使大部分的人努力來贏得它,但由於他嚴厲的要求,他們通常都只有放棄。
在昆西街上,你能讓朋友怕你多久,和他們的友誼就能維持多久。不然的話,他們會在你背後戳一刀,畢竟他們也必需求生存。他曾聽人將叢林比喻為那種只有適者生存的地方,但就他現在所處的叢林中的爭鬥和小戰爭,都不足以和他從小努力讓自己活到成年的戰爭相比。
對,他瞭解生存的意義。不過他仍記得每次有人看著他時,讓他興起似乎他的前額刻著「白種的私生垃圾」字樣的感覺。那花了他好些年才除去身上的這個印記,但現在看著莉兒時,他又懷疑也許有些缺憾還在原處。
她的哭泣聲消逝,但他仍多給了她一分鐘。「你好了嗎?」
她看著他。當她一副失神落魄的樣子時,他實在狠不下心嘲笑她。山姆搞不懂她,她的行為一點邏輯也沒有,事實上她的心思是以他從未遭遇過的奇怪方式運作的。他甚至有那麼一刻猜想過,也許這個輕率的女人生來就是要浪費他的時間的。呃,無論如何,他沒時間去分析了,他要一勞永逸地擺脫她。然後一切都將恢復美好和正常。
「我們不需要那些椰子。」他向她保證,希望能結束她這場小小的「秀」。「我需要它們,它們是我的責任。」
他厭惡地搖搖頭站起來,抓住她嬌小發抖的肩膀,然後把她拉起來。她又哭泣了一會兒,看看四周然後仰頭看著他。「我討厭蜘蛛。」
「莉兒,過來。」
她向前靠近了些,而他將手放在她肩上將她轉向,讓她向下看到巖壁的另一邊。他指著下面。「你看。」
她伸長脖子看向山底。「那只是另一條河川。」她揉揉眼睛。
「不,」他說道。「那是個乾淨的水池。看到瀑布了嗎?」他感覺到她在點頭,這個女人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想洗個澡嗎?」
她旋過身子,雙手像厚臉皮的乞丐一樣緊抓著他胸前骯髒的襯衫。「洗澡?」她看起來一副快要昏倒的樣子。
他微笑地撥掉她抓在胸前的手拿起背包和來福槍。「走,」他牽著她的手帶她走下通往水池的小徑。「去洗澡!」
莉兒站在瀑布下,用山姆給她具有肥皂作用的油滑葉片塗抹骯髒的皮膚。她特別使勁擦拭她的肩膀,想洗掉那隻大蜘蛛所遺留下來噁心的感覺。隨著大葉片的摩擦,所有的淤泥和塵埃都順著衝擊的水流逝,感覺簡直就像置身天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