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佑把父親的大名招出,老太太點頭稱是,其實依我看,她並不認識無名小卒。
「楊小姐跟我們大佑認識多久了?」老太太拿起照妖鏡,把我從裡到外看個仔細。
秦大佑虛報軍情,說我倆相識已有半年,情投意合足以白首偕老。
秦夫人間我貴庚幾何,我據實以答,她做恍然大悟狀:「的確不能再擔誤了。」
我只有她老人家年紀的二分之一。她卻認為我已人老珠黃。非搭上婚姻號列車不可。
老太太繼續盤根問底,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曾答應王婷立保證書給她,書旁還會燙有金遏,四角畫小天使,全是一派胡言,故立遭此報。
老太太盤問至一段落,秦大佑帶我到花園散步。
「表現得不錯嘛!」他誇讚,「從頭到尾都能保持風度。」
我問他我有什麼風度?他答之:「你不是一直都在微笑嗎?」
老太太對我印象不錯,還留我吃晚飯。
吃飯是大事,和打麻將一樣,可有充份時間看出人品。
我想打退堂鼓,但秦大佑說,婚後我得天天與老太太吃飯。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就算我能受了得老太太,她也未必喜歡我上門騷擾她。
但總而言之,我這般輕易踏入秦大佑的陷阱,悔之晚矣。
晚餐的菜非常精美,三個大人吃飯,有七八個菜,兩個湯,桌子很大,若要挾菜,往往得轉動圓盤,老太太在座虎視,我無法從容自然,又不願意越界攻擊,只有猛吃秦大佑挾給我的菜。
一頓飯吃到天黑,老太太的美容師來了,老太太要我們留下來繼續吃水果。
我只求速速離去,就算是仙桃也不想品嚐。
「你跟我媽合得來。」秦大佑完全不知情,我對他微微一笑。
淡水的夜景真美,我從未與朋友這般晚來過,這是秦大佑給我的獎賞。
他把車停在商專旁邊,帶我爬坡,幾百個小石階,光看著就會發傻,他卻帶我一股作氣往上爬。
說也奇怪,爬著爬著,氣力就來了,根本不用他拉,也能往前衝。爬到一半,他要我回頭看,四週一片漆黑,石階旁全是茅草叢,摔下去怕不粉身碎骨,但我還是回過頭了,這才看見美景,在野樹的掩映下,遠方海口閃著鄰鄰的光,藍中帶黑的是船影,黑沉沉的是山影,天上閃爍的是星影,開闊的氣勢教人心神一寬。
乍然一見,美得先讓我一陣喘氣,接著是淚不由自主流了出來。
「這才是真正的淡水。」秦大佑與我在小石級上執手相握,我們不再言語,卻覺心意相通。
這麼美的地方,彷彿異國景色,竟是我的家鄉。
「哭什麼?」他替我拭淚,「這也要哭麼?」
這是我第二次在他面前掉淚。
我緊緊的倚靠著他,就在這樣狹窄的地方,將自己的一生一世托給了他。
第十章
我們沒有再往上走,能夠有這樣一個晚上,一生已足夠。
回到家,克麗絲汀在,父親也在。
我喊送我上樓的秦大佑進來。
「這是我父親。」我為他們介紹,父親站了起來,他起初十分疑惑我態度的改變,然後激動,緊握住秦大佑的手。
我對克麗絲汀眨眼睛。
秦大佑和父親開始談話。下午我使出全力應付過他母親,這會兒他得拍我父親馬屁。
「你們到哪兒去了?讓我一個人在家裡好擔心。」克麗絲汀拉我去廚房,說得像真的。
「你搞的名堂我全曉得。」我警告她。
「我又做了什麼啊?」小娘子喊冤。
「你這麼會搞把戲。」我罵。「老在我後頭作怪。先是和秦大佑串通好,現在又硬塞個爸爸給我。」
「什麼串通啊!講得這麼難聽!」她打開冰箱,左手拿了一隻蘋果,右手是一盒巧克力糖。
「還吃還吃,你會胖死!」我詛咒她。
「胖才沒人跟你搶老秦啊!」她笑。
「至少他也不是你送給我的。」
「如果我不激你,你會接受他嗎?恐怕現在仍考慮再三哩。」
她譏笑,然後「喀嚓」一聲啃了一大塊蘋果,那是小姑娘的專利吃法,她這種吃相,不怕把牙崩掉?
「我現在後悔了,連你都看不上的男人我幹嘛接收?」我睨她。
「別開這種玩笑,我有心臟病。」她拍心口。
「誰跟你開玩笑?」說著,我拂袖而去。
她這下真害怕了,一把拖住我:「姑奶奶,給你下跪好不好?算我說錯話了!」
「你下次還預備出賣我什麼,趕快一併告訴我,省得麻煩。」我笑。
她這才知道我耍她,氣得捶我:「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其實她用的方法一點也沒錯,我談戀愛不用激將法,一輩子也談不成。只不過漸漸地,我才自單純的迷戀中醒來,看出秦大佑的好處,他體貼,善良,並非十惡不赦。
「以後你再講秦大佑壞話,當心一點。」
「再也不敢了。」她吐舌頭。
我相信她不敢,把我嫁掉已是困難,害我二嫁更是難上加難。
「聽說你們下午去見過秦老太太了?」她抓著我問。
「是啊!」
「老太婆怎麼說?一定很難對付吧?」
「她說秦大佑日後有什麼不軌,盡量向她報告,她會剝他的皮。」
「這樣說,她是贊成了?」她歡呼:「太棒了!」
「她不贊成也沒辦法,她太喜歡我。」我大笑。
「去你的!」
「難道我不夠可愛?」我瞪她。
「好好把握自己的婚姻,你的男人認為你可愛,你才可愛?」她老聲老氣的教訓我。
我探頭看客廳,秦大佑和父親說得太入迷,一時之間別人可能還揮不進去,我想起下午他母親的情形,不禁微笑起來。
「你笑什麼?」克麗絲汀已啃完了蘋果,在吃一個梨。
「人的一生中會發生那麼多事情,也有那麼多事情同時在發生,快快樂樂是過一生,吵吵鬧鬧也是過一生,要怎樣過,端賴自己選擇,所以不能太認真。」
「這是你的結論?」
「不!我的結論是如何早點把你嫁出去?」
「那就得看你有沒有本事啦?」她把梨核往垃圾桶一扔,翩然而去。
這點她倒是說對了,以目前的能力而言,我要推銷她出去,李麥克還真是我的王牌哩。
秦大佑與父親相談甚歡,克麗絲汀擠進去後,卻也十分自然融洽。
「阿青,你站在那裡做什麼?」克麗絲汀回頭招呼我:「快來喝我泡的功夫茶。」
我過去坐下,四個位子四杯茶,茶香得很,但不知道為什麼,喝到嘴裡竟是苦的。
一去上班,小妹就神情緊張的告訴我!老闆找你。
想必是已東窗事發。人頭落地不過碗大的疤,我用力吸了口氣,筆直的走進去。
李麥克臉色發黑,無怪乎把小妹嚇成那樣。
「楊青,我待你如何?」他見我進來,先一句話不吭,凝重地打量我數秒,又在桌前踱步來回數次,這才開口。
我微笑不語。
「笑!就只會笑。」他詛咒。
我當然笑。吾家已闔府團圓,又有乘龍快婿一名。豈不快哉。
「我對你這樣好,你竟然背叛我。」這是他的老台辭!已經說過了N次。
只不過這回不幸而言中。
從今而後,他的廉價女工將告別他去。
「我們合作了這麼多年,你不能丟下我。」他繼而哀求。
此言差矣,老闆。我說,人各有志,此地就算是監獄,也有刑滿出獄之期。
「秦大佑有什麼好?」他咆哮。
我對此點也非常存疑,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此乃天經地義。
「你嫁給他是羊入虎口,他是花花公子。」李麥克風度惡劣,已開始出言詆毀老秦。我板起面孔,要他留意自己的言行。
「我不甘心。」他的臉色一陣青白:「他從我這裡拐走你。」
我好言勸慰,只要緣份巧合,他必會遇見真正的淑女,趁他面色稍霽,我遞上了辭呈。
「我還是失去了你。」他不勝感慨。
我怕他的文藝腔,急急告退。
「這封信暫時放在我這兒,你隨時可以拿回去。」他指著辭呈。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下半輩子既已不愁,又何苦再做牛做馬,但場面話還是要說的。我十分得體的多謝他的好意,如果浪子回頭,一定感念他。
一出辦公室,好些個同事都圍了上來:「恭喜啊!楊青。」七嘴八舌的問我婚期,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忙的沒有?
我受之無愧的站在那裡一一回答。我好不容易修成正果,接受道賀有什麼不應該?
周亦對我最是友善,從現在開始,我一走人,他馬上接替我留下的工作,有此殊遇,他太開心了。
「周亦,好好的幹,你有才華!」我拍他的肩,過一下老大姊的癮。
「一定一定!」他興奮地直搓手,「就怕擔不下來。」
「放心好了,船到橋頭自然直。」這是實話,有李麥克那樣的主子,就是魔鬼也得替他推磨。
出了辦公室,面對車水馬龍的街道,我忽然覺得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