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心裡總是不踏實。
這個身體不是她的,這個世界也不似她以前的那樣,雖然感觸是那麼真切地呈現,但這種詭異的情況就像是一根刺,深便在她心裡。
拔不出,抽不離,牢牢地楸扯住她的情緒。
每當她一覺得喜悅時,那尖刺就會生疼。
剛開始的時候,她好不習慣,以為發了夢,恨不得馬上醒來,立刻回去;可現在,她卻不想走了。
可以就這樣留在這裡嗎?以這個姿態?她多想問,卻沒人能回答她。
她真怕,真怕有那麼一天,就像來時這般突然,沒有任何選擇地又必須離開。
思及此種可能,她僵硬住。
不行,她已經有了依戀,比自己所想的還要深刻好多好多的依戀……
不想去沒有人罵她的地方,也不想去沒人凶她的地萬。
駱暘睇著牠的失神,再度拿起她抱在懷裡的大夾克丟在她頭上。
「妳又在亂想了。」他將方向盤打個轉,「別說些我聽不懂的話。」長長的手臂伸向她,揉亂了她毫無光澤的黑髮。
她整個人楞住。他是第二次這樣對她了。這種……有別於攙扶的接觸方式。
心思竄動了,在狹小的空間內,迫著她無法逃跑。本來隱蔽的感覺彷彿不願再躲藏迴避,漸漸變得清明起來:她撫著自己胸前,熱氣一如每次想到他時那樣擴散著。
極其自然地,好似他存在這個位置裡很久、很久了。
可能是車子裡太溫暖了,或者是顫得她有些暈了,再不然就是他身上的獨特氣息迷了她的神智,因為她……好想跟他說點不一樣的話。
無關這混沌的種種,她好希望和他就這樣坐著談談天。
「……駱大哥。」她軟軟地喚著,好似十分滿足。
「嗯?」他險些彎錯邊,意外地察覺自己還需要時間習慣這新的稱呼。
「小風常常跟我說……妳的優點……就是心腸很軟……」那是他的痛處,不是什麼優點。駱暘暗惱,耳部又不聽話地熱了起來。
她好像感受到了,笑出聲,「他還說……其實……妳的個性……很可愛呢……」
「什麼?」可愛?什麼東西可愛?
「我……也……」這樣覺得喔。
細如蚊蚋的喃語已經完全聽不清楚。駱暘再次在一個路口停下等紅燈,正待開口詢問,就見她合上了那雙催眠眼,進入了夢鄉。
他凝視她半晌,動作極經地幫她拉好覆在身上的外衣,大手緩慢地向上移,遲疑地在她發間流連了一曾,任那乾燥的黑絲摩擦指上的粗繭。
他天生看來不怎麼和氣的臉,開始變得溫柔。
「妳也太相信我了吧?」他低啞地自語。把她載去賣掉她都不知道。
像是給他回應似地,她在睡夢中,輕輕她笑了。
「喂,妳是不是對老大有意思?」一顆鹵蛋無辜地掉到地上,滾啊滾,滾得好遠。
「妳——妳怎麼會這樣說?」孟恩君壓下心口的震撼,極努力地乎穩著聲音回道。望著那可憐的蛋,暗暗地說了聲對不起。
「我有眼睛,用觀察的啊!」常雅文大口吃著她面前的午餐,「妳每次看到他就會臉紅;他又對妳特好,我想不懷疑你們兩個都不行。」
嗄?真的嗎?她反射性地摸著自己臉頰,那舉動根本是此地無銀二百兩。
「我……」困難地咽口口水,她企圖把焦點轉移開自己身上。「他很平常啊!」對妳、對我……都是一樣的。」哪有特別?
「一樣才怪!」她用筷子指了指兩人的午餐。「妳看,我們兩個吃的東西不同吧?妳的那一分清粥小菜,可是他特別走遠去真的。」真是人不必乎了,差別待遇會造成階級仇視耶。
「咦?」她呆了下,湯匙裡有著排骨湯香味的熬粥滑落紙碗。
「他很注意妳的。」常雅文拿起炸雞腿啃一口。嗚……樓下那家自助餐店的便當還是有點小難吃。「咖啡因最好少碰,營養得均衡,飲食要正常,維他命E和c不可少……唉,還有很多,我記不起來。妳一定不曉得,他前一陣於就叫我上網去找有關心臟病的食療資料,我還以為他吃飽沒事做咧,看到妳之後,才知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真是個笨蛋男人啊,悶葫蘆一顆,只會默默在背後守候,真是枉費了他那張可以恐嚇人的皮相。
「他……」為她費心思,是嗎?孟恩君有點傻了,雖告訴自己不能想太多,但是胸中卻仍是不受控制地泛出喜悅。
「妳果然是喜歡牠的吧?」常雅文笑嘻嘻地,不覺得這有什麼好隱瞞的。「老大有著獨特的魅力呢,雖然我跟他之間沒有浪漫的愛情感覺,但是我知道他的確有種吸引人的特質。」所以朋友遍佈三教九流,士農工商,亂厲害一把的。
喜歡……也對他……孟恩君聽她這樣不避諱地道破自己這些日子懸念在心頭上就廢寢忘食,她才微鬆了口氣。
不過還是有些介意。
「吸引?」壓低弱嗓,她問著。還以為大部分的人看到他都會逃走呢。
他的好……是她的秘密啊。孟恩君無意識地咬著唇。
「是啊!」常雅文笑道,知道她的疑問在哪,便解釋:「當然是要相處啦,跟他相處一段時間,就會知道他這個人其實是個超棒的傢伙。當初我也怕他啊,但後來才知道,他雖然表情那麼嚇人,不過行事卻不如外貌那樣惡霸,他是真的很用心,比起我大學系裡的那些老師,在他這邊更可以學到東西:而且,就算我的資歷差了這麼多,他卻從沒小看過我,把我當成真正的夥伴,甚至詢問我的意見,妳的糾纏,生怕被當事人知曉這種丟臉的胡思亂想,緊張地往駱暘的辦公室裡看,幸好他剛才就一直很專心地埋在桌前畫圖稿,頭不曾抬起過。雅文說他一工作起來說,我怎能不甘心臣服?」雖然她老愛藉故抱怨,但她可真是對這個「師父」佩服得五體投地。孟思君瞅著她,覺得她樂觀又開朗,跟自己死氣沉沉又愛困的樣子完全不同。
她就好像一顆活力四射的太陽,而自己則是一攤不會流動的死水。
誰都會比較喜歡這種人吧?
這半個月,駱暘每隔幾天就會帶她來這裡,大部分時間她鄱在看他給的書,常雅文總是在旁邊不停地講話,有時中午休息也會拉她去附近的商店逛逛:她雖然走得慢又沒精神,但卻也沒人指責她。多了朋友,又開了眼界,她應該是要愉快的,但心底深處,那存在已久的自卑卻始終無法消除乾淨。
常雅文時常跟駱暘熱切地討論工作上的事情,每次她一看到那種畫面,就覺得那是塊自己不能侵犯的領域,像個外人似地被排除在外。
她聽不懂他們講的「結構學」、「材料學」,還有「混泥土」和「缸金」。奇怪的文字加上艱深的術語,更不理解那些他們熬夜塗塗畫晝的紙稿究竟是些什麼。
雖然明明曉得是自己想太多,但她還是忍不住嫉妒。
她恨震驚自己居然會有這種情緒出現,所以這幾天,她找尋各種理由,但是,或許就是被雅支給說中了……
臊紅衝上臉部,她腦袋一團亂,理也理不清了。
她沒喜歡過人。從沒。
從小到大,她接觸的人少得雙手就可以數得出,也只跟夫君見過兩次面,認識更談不上,就別說那姻緣是強來的媒妁之言,還沒洞房就被休離。
她不懂那種美好幻想的悸動會是怎生的感覺;若喜歡上一個人,是代表自己的情緒被佔去了一個位子,思及想及都會隨著牽扯,使人微微心跳,那…
她趕緊用力地搖了搖頭。
駱大哥雖然很懂她,但那是因為他一向細心,他對她,只是好意吧?
像她這樣沒用的人,真的曾有人喜愛嗎?
憶起她的夫君,曾在那黑暗的房間內,擺出那樣嫌惡的表情,用鄙視的嘴角說出殘忍的話,她的心禁不住顫抖了。
「妳幹啥像支波浪鼓猛晃腦袋?」常雅文已經快要眼花了。
「沒什麼。」收拾好亂糟糟的思維,她牽起一抹虛弱的笑。「只是有些累了。」她找個借口搪塞。
「真的嗎?」她擠眼,審視她佈滿細細血管的面容。「不舒服要說喔,不要自己忍著。」她收起玩笑,正經道。
孟恩君睇著她,許久,才輕聲道:「妳真好。」她居然會嫉妒一個這麼好的人。
「啥?」常雅又一下子轉不過思緒,好半晌才不好意思她笑道:「誇我可沒有獎品拿喔。」
一會兒,兩人對視而笑。
「我去樓下去垃圾。」常雅文先站了起來,幫忙把桌上的免洗餐具裝入塑料袋。臨轉身前,又回頭叮嚀了一句:「對了,我崇拜老大的事情可別說喔,不然他又要抓我把柄了。」吐吐舌,她做了個好醜的鬼臉。
孟恩君傻眼,笑了出來。
「還是要這樣才討人喜歡。」見她蹦跳下樓的背影,她低語自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