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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姬小苔

  道的私事?

  我要他挑桿子,他說:「我不會。」

  這就結了。

  我反過身,自顧自地打球。

  他跟著我,好半天才說:「江楓,我有話跟你講。」

  「講吧!」我把球狠狠地擊落袋。

  「在這裡?」他為難地看看四周。

  我不知道他有什麼好為難的,難道他還要在什麼有特別佈置的地方才說得出

  來?

  「如果你覺得難以開口——」我不想勉強他。

  「不!你誤會了。」他的額際流下了汗,看起來十分狼狽,「我所要講的,

  與我私人無關。」

  「與誰有關?」

  「你。」

  這倒是新鮮,我自己的事還用得著他老遠跑來告訴我。

  「我有一些文件要給你看。」

  我請他到隔壁的和室去,榻榻米已經鋪好了,清新的草蓆氣味與木香交織成

  一片。

  「喝點什麼?我在這兒有臨時的小廚房,要喝茶或咖啡都很方便。」我說。

  「不用忙了,我只有幾句很重要的話要說。」

  「你說吧!」

  「我昨天從台灣來時,還在考慮到底要不要告訴你。」他的開場白很奇怪。

  「告訴我什麼?」

  「你的身世。」

  我笑了,這不算太特別,反正再荒謬的話我也聽過,就是有人願意在我那絲

  毫無奇的身世上做文章。

  「我的身世很平凡。」

  「你錯了,你的身世一點也不平凡。」

  我無意與他爭辯,正要站起來送客,他卻阻止了我。

  「我帶來一些文件。」他從公事包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透明的塑膠檔案夾,

  又在那個註明「機密」的夾中取出一疊紙。

  「這是什麼?」

  「你可以看看。」

  張飛龍不但是優秀的工程師,也可以改行作私家偵探,太妙了,裡面居然是

  我以前的戶籍資料。

  「你怎麼弄到的?」我看著一張除戶證明,他幾乎把我從前的戶籍謄本都弄

  來了。不但有我的,還有梁光宇家,與我雙親的。

  「這並不困難。」他望著我,我不得不承認,在這種情況下,某些氣質令他

  十分出色,但那與我何干。

  「好吧!也許不困難,可是這些又能證明什麼?」

  「你先看看這一張,這是你雙親在1959年的戶籍資料。你的名字也在上面。」

  「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

  「你是1958年出生的,為什麼隔了一年多才報戶口?」

  「張總工程師,很多人疏忽到小孩都要上小學才去報戶口,這有什麼稀奇的?」

  我笑他,若這就是所謂的證據,那麼,這證據未免也太薄弱了。

  「這當然不稀奇,稀奇的是這張資料上的記事,你是由一位吳姓助產士接生

  的。」

  「不是每一個家庭都有錢上醫院,1959年台灣的民生還不富裕。」

  「這點我承認,不過那名助產士根本沒有接生過一個叫做江楓的女嬰。」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找到了她。」

  「那名助產士幾歲?」

  「巳經80了。」

  「80歲的人還記得將近30年前的小事,記憶力未免太好了些。」

  「不!她的記憶力並不好,但醫院的檔案卻還記載著所有的事。」

  「我母親——不能生育?」我看著那張複印過的檔案,上面清楚寫著母親的

  名字,以及她因為子宮後屈及輸卵管堵塞無法生育。

  「醫生弄錯了,我母親還是生了我,生命本就是宇宙間最大的奇跡。」

  「你再看看這一張。」

  這是梁光宇的除戶證明,他和他的妻子確實有一個女兒,很巧,也是單名一

  個楓字。更巧的是她的生日與我同年同月同日。

  真是無巧不成書。

  「你從台灣來,就為的是拿這些給我看,證明你是對的?」

  「是。」

  「倘若這些能夠證明,梁光宇早就做了。」

  「這些當然可以證明,我曾請教過律師,如果拿上法庭,向官方申請更正,

  一定有效。」

  「那麼梁光宇是不像你這麼能幹,沒拿到這些資料咯。」

  他被我訕笑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紫,好半天才氣餒地說:「江楓,我是為你好。

  不忍心見你無法與親人團圓。」

  「我很感謝你為我的事奔波,但你不覺得這一切並沒有意義?」

  「有,有絕對的意義。江楓,梁光宇只是不願意勉強你,否則——你的父母

  ——」

  「等一等——」我真的惱怒了,「張先生,希望你還記得你是我的客人,應

  當尊重家父母。」

  「也好,我的話就到此為止,這些資料我留下,你自己不妨好好想想。」

  他離去了,我不高興地看著他的背影,現在才知道,他是個多麼不識趣的人。

  他用不著來告訴我什麼,他知道自己是誰就好了。我回到撞球室,但打球的

  情緒已經完全消失了。

  也許,我該去看看東京的夜景。來到日本兩個多月,竟然連聞名的東京塔都

  未上去過。不湊這個熱鬧也罷了,但上野的美術館、博物館就在附近,哪天真該

  去看看。我離開台灣最大的目的,不僅是逃離傷心地,更是為了擴大視野,開闊

  心胸,否則,又有什麼意思呢?

  我拿起上衣下了樓,一開門,竟然有條黑影站在院子裡。

  「誰?」我渾身一驚。

  「江楓,是我。」張飛龍走到燈光下。

  「你還沒走?」

  「這麼晚了,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我每天都一個人,東京的治安還可以。」我帶上門。

  「究竟是一個女人,又落了單。」他是個100%的男性沙文主義者。

  「習慣了。」我淡淡地說。

  「這裡雖然是高級住宅區,但畢竟太荒僻,我送你。」

  「不了,我搭地下鐵。」

  「這裡到高田馬場還是得轉車,我送你吧!」

  「你知道我住高田馬場?」

  「梁先生公司的人告訴我,你不肯住他家裡,寧願自己花錢去租便宜屋子。」

  「東京還有便宜屋子?」

  「算我失言,不過我覺得你不該違逆梁先生的好意,住在他府上對你的工作

  也方便些。」

  「他讓你來遊說我?」

  「當然不是。」

  「既然不是,你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呢?」

  「也許,我本身就是個沒意思的人。」他黯然地笑了笑,打開車門,「上車

  吧!」

  我們一路都沒有說話。他把我送到之後就離開了,我忽然想起也不過是兩個

  月多前,我決定辭職的那個晚上,他也這樣送我回家。

  那夜,我聽著慕塵的琴聲,聽到了天明。

  今夜,東京也同樣有霧。

  淡淡地、迷離地。

  向四處飄飛。

  像我不知的命運。

  明天,明天又是個什麼樣的日於呢?

  第十一章

  梁光宇的舊居終於全部裝修完成了,我教小林通知梁光宇,明天來看房子。

  工人們依次離開了,我仍一個人待在房子裡,這幾乎已成為這些日子來的習慣。

  我住的地方太小,小得只能放一桌一椅,連工作台都沒有,那對我的生活是種考驗,但據小林說,這已經很好了,多的是四口之家住在只有幾坪大的房間裡。

  所以梁光宇這個宅子就成為我活動的地方,我也在這兒思考,想自己的過去、現在與未來。我的傷痕漸漸平復,這得歸功於我有一個可以寄托身心的工作。

  我沿著牆慢慢走,一間間地打開,再一間間地關起來。

  過了今夜,這段日子又將成為過去,也不再有任何牽掛。

  奇怪的是,我竟對這屋子產生了感情。

  我總覺得有一股力量在陪伴著我,扶持著我,也許,這感覺太荒誕了些。

  畢竟,曾在這屋子度過一生黃金歲月的梁太太已經去世了。是了!正是那位梁老太太給我的這種感覺。

  但她畢竟是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為什麼她在死後仍能給我庇蔭呢?

  我忽然毛骨悚然起來,可是我依舊往上走,打開了閣樓的門。

  那些洋娃娃已經不在了,全都交給了清潔公司送給孤兒院;房間也改裝成儲物室,但不知為何,洋娃娃卻又浮上了眼簾,久久不消失。

  我的眼睛整個濕潤了起來。

  久久,我才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幻象,關上了門。

  我想,我是很羨慕,羨慕曾有個跟我同名的少女,被這樣地愛著。

  我走下樓,熄了所有的燈。

  明天——

  所有的工作結束了,我在東京的任務也結束了,我一定要去上野公園。

  可是,我終究也沒去成上野公園。

  半夜裡,我被刺耳的電話鈴吵醒,房東太太起身去接聽,然後急急來敲我的門。

  我聽了很久才聽懂小林的話。

  梁光宇在一個鐘頭前突然心臟病發,送醫急救無效,已經在15分鐘前過世了。

  話筒在我手中掉落,砸在地板上。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我突然發現自己在流淚,他不該過世的。

  為什麼每個愛我的人總是要離開我呢!

  我跪倒在地板上,匍匐著,完全爬不起來,我也不想再起來。

  小林趕到時,把我拖了起來。

  「你不能這樣軟弱,」她嚴肅地責備我,「令尊既已去世,你該節哀順變。」

  梁光宇不是我父親,他們全弄錯了,可是除我之外,他們似乎又懶惰到不想另尋繼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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