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全身一陣發冷,當然不可能是報社記者半夜去搶拍這張照片,必定有人提供,而這有心人六、七年前就做好一切準備……
我打了一個冷顫,恍若隔世的一切像浪潮來襲,在海濱曾灑落的歡笑,曾留下來的痛苦。
而今我卻要面對這難堪的一切,還不能逃走。
打開電視新聞,守候在般苦居門口的記者正轉播著裡面的動靜。
「神秘的愛麗絲!」記者這樣的稱呼。
那個提供照片給報社的有心人,一樣也提供了不少資料給電視台,這下不論是「神秘女郎」還是「神秘的愛麗絲」都要大大出名了。
我把臉埋在膝蓋上,也許,不用多久,我未婚生子的事情也會曝光。
當然,那得看「有心人」高興。
經過小小孩房間時,我聽見他在哭。
我知道他哭什麼。
說了謊又不能向對方道歉,已經是說謊的懲罰之一了,更何況他還得受良心折磨。
保母面有愧色的說,小小孩剛剛告訴了他,昨天他在警察面前撒謊,是王美娟教他的。
「為什麼?」我問。
「她心理變態。」保母說,王美娟告訴小小孩,是愛麗絲害死他媽咪,要他替她報仇,所以他才這麼說。
王美娟惹了這麼大的禍,不但害了我,也連帶把祖英彥扯進去,祖英彥查出來,她必定吃不完兜著走。
「你——」保母沉吟了一下,問:「報上說的那些,是真的嗎?」
我若能滿足所有人的好奇,會到電視台現身說法,否則逐個解說可是太累了。
我告訴保母,如果小小孩改變主意,我會在教室等他。
半個小時後,她領著臂上別了一塊黑紗的小小孩來了。
「愛麗絲!對不起!」他又紅了眼睛。
我問他,下次還會隨便聽別人的指示而說謊嗎?
他說,再也不會了。
想必昨夜到今天,對他而言是極其痛苦的經歷,他失去了母親,又撒了大謊。
正在這時,王美娟派她的隨身傭人阿芬來說,警察帶法醫來般若居,要我到現場去,祖英彥也交待要帶小小孩一道,警察還有話問他。
到了方東美的香閨,律師問我,需不需要特別協助,我告訴他我很好,倒是小小孩可能有點問題。
一旁的王美娟立刻臉色大變。
「不應該讓小孩接觸到這種事。」她向律師建議,是不是能由她代表小少爺,回答警察的問題。
律師驚訝地看著他。
王美娟自然有她合理的解釋,小小孩是祖家未來的繼承人,實在不合適拋頭露臉,而且萬一受到驚嚇,對小孩未來有莫大的壞處。
她的振振有辭並未得到律師的同意,律師說,小小孩是重要人證,如果不能出面,對破案有莫大影響。
「他昨天不是已經說過了。」王美娟不耐的反駁。
律師說,這是祖英彥的交待,況且今天還要做筆錄,他會盡力協助我們。
王美娟討了個沒趣,狠狠瞪了我一眼,便不再說話。
警察問我話時,我照昨天的情形又說了一遍,警察也不再逼問我。
問小小孩時,他悶著頭,低聲說:「我跟愛麗絲來找我媽咪!」
他的話才一出口,除了保母和我,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因為他說的完全跟昨天不同。
「昨天不是說你和愛麗絲在捉迷藏嗎?」警察問。
「那是她教我說的!」小小孩哽著聲音。
「誰?」警察問。
王美娟的臉一陣青一陣紅,又一陣白。
祖英彥在這時候來了,看起來精疲力盡,但是一雙眼睛還是那麼沉著,冷冷地往房裡一掃,似乎每個人都被他看透了,看穿了。
王美娟的臉像要哭出來似的難看。
祖英彥沒有發脾氣,只是坐下來,安靜地聽警察繼續問。
警察現在對我不感興趣了,另把箭頭轉向扯謊的人,從下午兩點一直問到四點,問來問去都只有那幾句話,跟疲勞轟炸差不多。
我們因為要對質的緣故,只好也被迫坐在那裡。
法醫勘驗過後,遺體才移走,我看著方東美被殯儀館的人全身覆蓋著白布,放在擔架上抬走,心裡不由陣陣的涼。
也不過是如此了。
她自己娘家和所嫁的人都是財閥,但是死了,也就是死了。
和尚們仍敲打著法器,念誦著經文,跟在殯儀館後面的車子走了。般若居所有的傭人自動在大門口列隊送她。
小小孩蒼白著臉看著這一切,原本他不該看到這些的,但陰錯陽差,見到了死亡殘酷的面目。
警察對王美娟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很明顯的,她是扯了謊,但只因為愚蠢的嫉妒她恨我,所以想害我一下,沒想到給本來已夠麻煩的般若居帶來更大的麻煩。
但她為什麼嫉妒我呢?沒有人再追問下去,不過是一個女性對另一個女性的嫉妒心而已,而我跟祖英彥的過往是足以令許多女子生氣的。
但我總算初步洗脫了嫌疑,法醫證明,早在阿丁看見我們之前,方東美就斷氣了,至於斷氣的原因還要做一次解剖。
我心裡很沉重,一般人也不見得會答應親人屍體被解剖,祖英彥就更難說了。
但若不解剖,如何證明死因?如何破案找到兇手?更如何替祖英彥洗脫罪嫌?
第六章
晚上,祖英彥打電話給我。
「你——好嗎?」他低低的問。
他不告而別這麼多年,才來問我,好不好?
我沉默著,他也不再開口,電話筒中只有僵硬卻又不失微妙的空氣。
我恨他嗎?不!那已是許久前的事了,但我豈能又全都忘懷?
「我有許多許多的話,想要對你說。」他歎了口氣。
其實他要說的,我心裡完全明白,他離去那時,正是永昌集團最艱困的時期,如果他選擇我,他會失掉一切,包括他的祖母。
那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他必須為了她繼承永昌,她已經太老了,而永昌也因祖老夫人力不從心,長時期落在不肖者手裡玩法弄私,從根本上腐爛,必得有人去好好整頓。
方氏是唯一能幫得上忙的。
他離開我,娶了方東美,不僅是為了祖家,更是為了永昌數以萬計的員工免於流離失所。
他——不是很偉大嗎?
我從心底深深地吸了口氣。
電話筒裡傳來了噪音,我們不能再談下去了,有人偷聽這支電話。
祖英彥無可奈何地結束電話,「如果你不願意在這裡待下去,我可以替你安排。」
我謝了他,不論是般若居還是外面,到處都是流言飛竄,他還真會為我著想。
七年前,如果他能這樣就太好了。
他什麼都沒交待,就一走了之,不管我是大著肚子,還是房子被惡意燒掉,他也能義無反顧。
現在!呵!現在我不需要他的照顧了。
可是我還不能離開此地,不論任何情況我都不能夠。
祖英彥收了線,我不掛斷,果然,話筒中傳來一聲清晰的「喀噠」聲。
是誰在偷聽?仍在懷疑我的警察?永昌總管理處,還是——王美娟?
般若居裡沒有人喜歡王美娟這個管家婆,但是她似乎最痛恨我,我懷疑上回放火調虎離山,偷翻我證件的就是她。
因為專家的手法不會這麼拙劣。
包括她昨天要小小孩講謊話,今天就穿了幫,若不是般若居裡還在女主人之喪,急需人手,王美娟一定立刻會被趕出去。
而她現在還有閒空來找我麻煩,也太不明智了。
第二天早上,我不看報紙,不看電視新聞,不論發生了什麼,我都不想知道,保母來找我,小小孩昨晚雖然沒發燒也沒嘔吐,但情緒很壞,胃口也不好。
我答應去看他.如果情況改善些,我要盡早恢復上課,不管是大人或小孩,終日無所事事不是辦法。
保母離去後不久,我打開房門,王美娟赫然立在門口,閃避不及,瞪了我一眼。
她在聽壁角,不知聽了多久,也許一開始她就站在那裡聽。
我覺得好笑,如果我跟她家主人舊情復燃,她絕對佔不到我的便宜,倘若我倆死灰無法復燃,她又有什麼可擔心的。
我從她面前揚長而過,她冷冷地、恨恨地瞪著我,這個小人!若是可能,她會抓住我,好好的羞辱我,只可惜她不能。
我冷笑,也不想花什麼精神對付她,我還有個更可怕的敵人在暗處呢。
到了教室,小小孩坐在位子上等我,模樣著實可憐,但是他不理人,陰沉著一張臉,像是要發脾氣。
「有那麼氣我嗎?」我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他又惱又羞地看著我。
「是你殺了她!」他忽然尖叫起來。
「我有那麼壞嗎?」我平和地問。
「大家都這麼說。」他囁喏著。
「哪個大家?」
他的臉紅了。
所謂眾口爍金也就是這樣了。
「如果我告訴你,我沒有做呢?」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他的眼中又充滿了恨意。
「因為我沒有做。」我斬釘截鐵地告訴他。
他瞪著我,但慢慢地,慢慢地垂下頭,也許他相信了,也許,他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