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次,我似乎在無意中拆除了那層壁壘。是這場風雨幫了我……
「謝謝……」我看著自己的手說。「謝謝你找到了我。」
「你怎麼可以這麼輕鬆?像說別人的事一樣?你遇到了很大的危險你明不明白?」
「明白。」
「那你為什麼一點兒也不怕?」
「誰說我不怕?雨那麼大,什麼都看不見,辨不清方向,一個人也沒有,我冷得發抖,好怕自己會凍死在那裡……但你出現以後就不怕了。」我說的很平靜,因為那正是我內心最真實的感受。
「別把我說得好像救世主一樣!」
雷激動的情緒似乎不那麼容易平復,但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遞過一杯深褐色的飲料。
「把這個喝了。」
接過杯子,我先淺嘗一口,有點兒辣,有點兒苦,但溫度正好,於是一口氣灌了下去。
「你不問我這是什麼?」
「這是什麼?」顏色像板藍根,但味道不對,我猜不出來。
「你應該在喝之前就問清楚!如果這是杯不乾淨的東西,你現在問已經晚了!二十歲的人了,一點兒警覺性都沒有!」
我不禁覺得好笑。他像是在教訓自己的女兒,看來我今天真的讓他急壞了……
「如果我沒有警覺性,這麼多年的獨立生活能撐得過來嗎?」我放下杯子,心平氣和地解釋。「如果真的有人想害我,即使我問一百遍也得不到答案的,我不問是因為我相信你。現在你可否告訴我,這杯到底是什麼東西?」
「薑汁葛根茶。」
「其實我身體好的很,不會淋場雨就生病的……不過還是謝謝你。」
雷悶哼一聲,重重坐在我對面的籐椅上。
他該消氣了吧?我猜測著。經過這些日子的接觸,我雖然對他瞭解不多,但能感覺到他是個不太善於表達自己的人。
他對人好的時候,也是他最容易動怒的時候,只有寧寧是例外。對寧寧,他是始終如一的疼愛與呵護。
「我……可不可以問個問題?」我試探地說。
「什麼問題?」
「寧寧她……」
「寧寧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看來他對寧寧的名字還真不是一般的敏感,我的問題還沒說出來,他已經開始緊張了。
「寧寧很好,非常好,什麼事也沒有。」
「那就好……」他的神經放鬆了,但眼底流露的疲倦卻沒逃過我的眼睛。
「寧寧為什麼不去上學?」這才是一直困擾著我的問題,趁今天這個機會終於問了出來。
「她……身體不好。」
「那要多久才能返校?」
「你問這幹什麼?」
「我是想,寧寧整日待在屋子裡對身體也沒什麼好處,如果病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不妨讓她回學校看看。」
「別忘了,你是我請來的家庭教師,一切和學校有關的功課都是你的責任!」
「但有很多東西不在學校裡是學不到的!」
「我知道什麼對她最好!你不必操心,做好你本分的工作就夠了!」
「可是……」我還想爭辯,卻被他揮手打斷。
「這個問題沒必要再討論下去,你可以回房休息了。」他擺明了送客的意思。」
我有些懊惱,對急轉直下的氣氛感到無能為力。一切本來還好好的,就因為我提起了寧寧……
這個家,一定有著某種秘密;而寧寧,則是這個秘密裡的禁忌。
那在,我失眠了……
兩天的時間一晃就過去,展銷會的日子到了。
在學倫的堅持下,我放棄了T恤和牛仔褲,改穿較為正式的洋裝。
當天早上,我走進餐廳準備用早餐,元嫂頭一個發出了讚歎的聲音。
「我就說嘛,這佛要金裝人要衣裝,孟老師本來就是美人胚子,這打扮起來果然更漂亮了!是不是有約會啊?」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對元嫂略微誇張的形容,我沒什麼感覺,因為一直以來對自己的外在要求是「中性」和「安全」。美也好,丑也好,都是別人眼裡的樣子,自己又看不到,所以沒有操心的必要。
但元嫂的話卻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本來正對著我豎起的報紙突然落下,雷的瞼露了出來。
他先是上下打量了我幾秒,然後用很隨意的語氣問:「有約會?」
「就算是吧。」
他「哦」了一聲,重新用報紙擋住視線。
我一聳肩,開始進攻自己那份早餐。
這個時間寧寧還在睡覺,元嫂在廚房裡忙,因而餐桌前只剩下我和雷兩人。
氣氛有些沉悶,連我嚼土司的聲音都格外清晰。
我多少能猜到雷突然變得冷漠的原因——上次因寧寧而起的爭執算是我們之間一個不小的芥蒂。但至於如何消除陰影……我決定把它交給時間。這在戰略上叫做「以不變應萬變」,通常比人為的努力更有效。
「我吃飽了。」
我抹抹嘴巴,站起身來向那個似乎並不準備理睬我的人告辭。
「等等!」
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竟然說話了。
「我去開車。」
「不是說好我自己去學校的麼?」我疑惑地問。這是我搬來時的約法三章,不和他一同進出校園,以免遭來非議和不必要的麻煩。
「我今天不去學校,順路送你到車站。」
原來如此……我鬆了口氣,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
司機旁的座位我已不陌生,前前後後少說也坐過四、五次。綁好安全帶的時候,我的視線無意中掃過後視鏡。
我看到了寧寧。
也許是角度剛剛好,鏡中清楚地映出寧寧房間的窗口,那個掛著天藍色窗簾的窗口。
窗簾被掀起了一角,露出寧寧那雙漆黑的眼睛。原來她已經醒了……
有那麼一瞬,我以為自己捕捉到了什麼。是什麼呢?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我發覺自己又彎進了死胡同。
再試圖尋找時,鏡子裡只剩下一抹輕輕飄動的藍……
車子開出大門,我飄渺的思緒卻還沒有回來。
我可以肯定,寧寧在看我,而她並不知道我也看到了她。正因為這樣,我才有機會看到那樣的目光。
美麗的眼睛……為何會有如冰點一般的寒冷?
※※※
當我從緒亂的思緒中猛然驚醒時,雷正把車開上高速公路。
「不是送我到車站麼?」我連忙問。
「學校前的車站。」
「不可以!我們說好的……」
「在學校外下車,不算違約。」
「被人看到怎麼辦?」我就是擔心這點才和他約法三章。
「那就在這裡下車!」
他毫無預警地踩下煞車,輪胎摩擦路面,爆出一串刺耳的「吱吱」聲。
「你瘋了!?這裡是高速道!快開車!」我嚇得臉色發白,不明白他哪兒來這麼大的怒氣。在這裡停車無異於自殺,被時速200的車撞飛的滋味井不好受,我膽子再大也不想領教。
可是雷動也不動地靠在座位上,雙手甚至離開方向盤,枕在腦後。
一輛跑車擦著寶馬的左側呼嘯而過,我抱頭尖叫,過了好久才確定自己依然是完整的。
基於求生本能,我不顧一切地拉動車門把手。離開這裡!逃到哪裡都好,只要能離開這裡!
一聲爆喝在頭頂炸開:「你瘋了!?」雷終於出聲了。
他緊緊攥著我的手腕,強硬地攔住我跳車的動作。
「我沒病,病的是你!」我有些狂亂地喊。「是你叫我下車的!你想自殺是你的事,我沒義務陪你一起死!你放開我!放手」
如果我可以,我一定奮力叫個痛快,但是我沒有。不是不想,而是失去了這麼做的能力。
雷用他的唇堵住了我的,也吞沒了剩下的聲音。
有那麼幾秒,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那麼瞪大眼睛看著那張過於貼近的臉。
他……好像在吻我……
我突然想起一個笑話——kiss是動詞還是名詞?是連接詞!
我在想些什麼啊?!這是不對的!怎麼可以讓這種事發生?霍然醒悟的我本能地向後縮去,企圖掙脫他的鉗制。
如果在戶外,我可能還有幾分成功的機會,但我忘了自己所處的空間是多麼狹小,後腦重重撞上了座椅靠背。儘管那並不堅硬,強大的衝擊力還是震得我一陣眩暈,本來緊閉的雙唇也不由自主地鬆動了。
儘管只是少許空隙,也足以使他的舌尖乘虛而人,並如烈焰一般向更深處探索下去……
天啊,這是怎樣的感覺……像冰窖裡的烈火、像巨浪中的泡沫、像沸騰裡的蒸氣、像飛昇中的墜落、墜落中的飛昇……
哪怕現在幾百輛跑車一同撞向我,也不及這震撼的萬分之一
幾百個世紀過去了,幾千顆流星破碎了,幾萬朵星雲誕生了……他終於放開了我,但灼熱的喘息依然停留在我的唇上。
嚴重的缺氧讓我的頭有如鉛塊一樣沉重,無法說話,更無法思考,唯一的需要是讓呼吸順暢起來。
車子開動了。我沒反應。
車子彎出了高速道。我依然沉默。
然而,我該沉默以對麼?與其說震驚、憤怒、委屈……我更多的是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