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不該一時衝動,降低格調刺了他一句。
「……你怎麼知道?」
「啥?」
「我說你沒有那樣的條件,又怎知那樣的男人在想什麼?」我一口氣說完。
他脹紅臉,雙眼如火燒似的瞪視著我。
我對他眨眨眼,唇上的笑純真而無辜。
看著他怒氣沖沖拂袖而去的樣,我禁不住喃喃:「為什麼懷疑一個男人的性能力,永遠是激怒他們最好的方法?」
珊兒聳肩。「誰搞得懂那種異世界生物在想什麼?」她皺皺鼻。「得罪這種小人,未來可有你受了。」
我懊惱地咬咬唇。「我已經後悔啦!」
一隻四處亂吠的狗也許有些煩人,可我實在犯不著腦筋打結地張嘴回吠呀!
「算了,諒他也惹不出什麼事來。」我擺擺手。
「就是咩,他又不是荊學長。」壞珊兒又舊事重提。
「幹嘛又提他?」我手上開始忙碌起來。
「你又要躲啦?」珊兒將臉湊到我跟前,嘻嘻一笑。「別忘了我們的賭約哦,上床可不代表他愛上你,所以你還不能甩了他喲。」
她怎知我在想什麼?
「不,不能說甩,你們的關係還沒深到可以用這一個字,那麼用*結束*?不,似乎還是太深了……」珊兒兀自推敲起來。
「……珊兒。」我皺著眉看她。「你知不知道言語有時比有形的刀劍還傷人?」
路珊兒燦爛一笑。「你也這麼認為嗎?」
對於這樣一個女子,你還能說些什麼?
「我幹嘛非得跟你賭這個呀?贏了沒獎賞,輸了也沒什麼大不了,難道我真的吃飽太閒了?」我半自語道。
「要是你輸了,我會看不起你,要是你贏了——」珊兒伸出手指戳向我心窩。
「你可以守住你的一顆心。」
我並不是很明白這句話。
「別想太多了。」她拍拍我的肩。「其實你知道自己為什麼賭,賭約只是一個理由、一個借口,或許並不那麼冠冕堂皇,但至少夠讓你說服自己。」
「我……」我抑鬱地一笑。「我已經愈來愈不明白了,我要什麼?不要什麼?我也不想再想,想這些太累了,反正,我就這麼過吧……」
幽幽一歎——
「在芃秀回來前,我就這麼過吧。」
※※※※※※※※※
我一定是瘋了才會去招惹陳傑那個小人。
勉強用公文包擋住傾盆大雨,我一面快步走回公寓,一面在心裡喃喃咒罵。
那小人在下午的會議上頻頻找我麻煩,害我在會後被老總叫去「關心」;好不容易回到辦公室,才知道他又在我的廣告企畫上亂搞一通。為了收捨善後,整個小組一直加班到快十二點,才把那傢伙捅的樓子補好。
一踏出公司,迎面而來的就是十一月的寒風,再過不了多久,連雨都下了,夜深而寂寥,雨冷得徹心,我一個人走在路上,突然興起自憐自艾之感。
十二點了,除了晚上六點啃的半塊三明治和以桶計算的黑咖啡外,我今天啥也沒入口,胃餓到發疼,又疼到麻痺,再加上冷雨一淋,那種孤寂悲慘之感就一直泛上心來。
這種時候,如果有個男人環著你的肩膀,呵寵的聲音吐在你耳際;你的身軀可以感受到另一個人的體溫,就算在雨裡,他仍像大傘似的替你遮風蔽雨,給你一方可依靠的安全角落——
冰冷的雨珠由脖頸與衣服的縫隙間滑入,我凍得一顫,黃粱夢醒,環著我的不是男人的臂膀,而是濕冷沉重的衣料;響在我耳際的不是情人的蜜語,而是嘈雜的雨聲。我連傘也沒有,無人替我遮擋風雨,我所有的,只是早就濕透的黑色公文包。
這就是一個人的生活,自由雖自由,但在某些時候,寂寞會毫不留情地入侵你心頭,讓你幾乎要為深切的渴望而瑟縮抖顫。
罷了,想這麼多做啥?
我加快腳步往公寓走去。
還不如快點回到屋裡,至少那兒還有一盞燈、一張床,回去後洗個熱水澡,睡前泡杯熱巧克力,這,也是幸福,不是嗎?
我低著頭走進電梯,電梯往上升,我站在那,腳邊便形成一攤小水窪。電梯門一開,我像只甫上陸的河童,一面走一面留下濕漉漉的泥濘印,低頭由公文包裡掏鑰匙,我在找到鑰匙的同時,人也恰好走到房門前。
一切與我剛出門時完全相同,不同的是我的房門前似乎多了雙大腳——
視線沿著黑漆皮鞋往上爬,劃過深色長褲、暗色西裝、淺色領帶,再劃過乾淨有力的下巴、薄唇、挺鼻,而後透過細框眼鏡望進一雙再熟悉不過的眼。
「你——」雨滲進我的聲音裡,我清了清喉後才繼續道:「你怎麼來了?」
他沒有回答,修長的大手穿過我的濕發,覆住我的頭,帶點粗魯地一揉。聲音裡帶點輕責:「怎麼讓自己淋得這麼濕?」
盛載了一夜的雨由我眼裡滑出,我猛撲向他,雙手環著他的腰,像要藉著他的體溫,驅走滿身的冷。
「怎麼了?」他拍拍我的頭。
再允許自己多脆弱一會兒,我汲取了夠多的勇氣後,才推開他,抬起頭,臉上的笑再正常不過。
「沒事。」我俏皮地笑笑。「只是不甘願只有自己淋得濕答答的,所以分點雨水給你。」
他看著我,突地捧住我的臉,低頭快速地在我唇上親了親……
在我因他的舉動而呆楞在一旁時,他已經自我手中取過鑰匙,開了門,推著我入屋內。
「去洗個澡。」他像個老媽子似的驅趕著我。「餓了嗎?我弄點東西給你吃好嗎?」
我還沒開口,胃早自有主張地擊鼓回應。
他瞄瞄我,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想吃什麼?」他問。
「濃湯!」我衝口而出。「我想喝熱熱、濃濃,有馬鈴薯和奶油香的濃湯!」
「OK。」他一面應一面輕輕將我推往浴室。「好好洗個澡,等你洗好,濃湯差不多也好了。」
我關上門,旋開水龍頭,熱水如瀑,伴隨著氤氳的水蒸氣,處在小而充滿熱氣的空間裡,我不再覺得寒冷。
洗過澡,我穿著絨布浴袍跨出浴室。
屋裡的燈從不曾亮得那麼暖,小小的廚房裡,佇著一個男人高大的背影,空氣中飄散著食物的香氣……我深吸一口,心裡便被一股幸福感給佔得滿滿的。
「你的冰箱可以改名叫垃圾場了。」他頭也不回道。「還好我帶了點東西過來,否則你今晚真的要啃香蕉皮了。」
我走向他,濕濕的頭顱由他肩上往前探,他毫不客氣地一掌拍向我額頭。「去把頭髮擦乾!」
「去,你比老媽子還嘮叨。」我嘟著嘴晃向一旁,拉起毛巾蓋住還在滴水的發——順便遮住我克制不住直想往上揚的唇角。
是我有隱藏性的被虐性格嗎?被他這麼管來管去的,居然讓我覺得很快樂。
胡思亂想問,一雙大掌接過我手中的毛巾,有些粗魯地替我擦起長髮來。
「吱吱吱,會痛耶。」我故意出聲抱怨。
他的動作停了停,像在考慮要給我一拳或直接塞住我吱吱喳喳的嘴,最後他什麼也沒做,只歎了口氣,將手勁放輕了些。
我滿足地一笑,不到三秒,又撅著嘴道:「我的濃湯呢?你說要煮給我喝的。」
我知道我的行為像個任性又恃寵而驕的小孩,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我想知道他願意容忍我到什麼地步?我想知道他可以接受多少的我?
他繼續替我擦發,我嘟嘴喃喃:「我想喝湯我想喝湯我想喝湯……」
「你今天怎麼像個孩子似的?」由我頭上傳來的男聲顯得好氣又好笑。
我也不懂,或許天太冷,凍暈了我的自制;或許夜太深,讓我想恣意地蜷在另一個人懷中,什麼也不想。
唉,或許只因為在我身邊的是他,而我只要見到他,就有想當個孩子的衝動吧。
「喏。」一碗熱湯遞到我跟前,冉冉的熱氣幾乎熏出我眼中的淚。
我接過湯碗,掩飾什麼似的快速舀湯入口。
「不嫌燙啊?」他又笑我。
我悶聲不吭地低頭喝湯。這原是我想了一夜的東西,可真的捧在手裡、喝在嘴裡,這才發現讓我心暖的,並非這一碗熱湯,而是願意在這深瑟雨夜裡替我煮湯的人。
俏眼看他,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將碗朝他那遞了遞。「你要喝嗎?」
他唇一揚,直接握住我持匙的手舀湯入他口;我瞪視著他的舉動,驚得連嘴都開了。
「嗯,我的手藝果然不錯。」他咧嘴一笑。
我的眼在他的嘴、我的手、與我手中的湯匙間徘徊,我該怎麼做?繼續用他用過的湯匙喝湯?想到他的唇含著湯匙的模樣,再試著想像自己將這東西送入口——
不行!我死命搖頭,感覺自己臉紅得像要冒起煙來。
腦中突然閃過久遠前的一幅畫面,臉上紅暈微褪,我急急抬起頭看向他,一對上他的眼,剛糾起的心便放鬆了。
還好不像十年前,還好他的眼是對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