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死?」
「老天爺保佑,沒有。」
「你們也沒死?」
「上蒼作弄,還死不了。」
「但我們卻活在宋朝而不是明朝?」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是嗎?是命嗎?
楚綾絹依悉彷彿記得那一夜……她率領程桂子等人到趙員外家「作案」,結果失風讓姚捕頭一掌擊中天靈蓋……然後……
若非姚捕頭有妖術,就是……就是她撞邪了。
不行,得出去探個究竟。
「你仍執意要出去?」老婆婆跟著走到門邊。
「嗯,我去瞧瞧……熱鬧。」秦檜嫁女兒,想必熱鬧得很。按楚綾絹多年的作案經驗推測,越熱鬧的地方越多油水也越容易「下手」。
「可是你的身子撐得住嗎?」老婆婆十分尷尬地抿嘴道:「這些天剛好沒米了,所以……只餵你吃了些湯水,我……」
「不要緊,我身子骨一向硬朗得很。」話聲才落,肚腹馬上抗議她言不由衷,嘰哩咕嚕地響徹雲霄。還好,她的頭已經不那麼痛了,扭動扭動四肢,也都還堪使用。「兩位暫且在家裡等我的消息,我保證不出一刻鐘一定帶好吃的東西回來報答你們。」
老伯伯慘然一笑。「姑娘只管好好保重身子,至於我兩老……」談話間,斗見淚光模糊了他的雙眼,老婆婆也一樣,全透著極度的、罕見的哀傷,「我們……苟活於世,誠屬多餘,又豈在乎吃或不吃?」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
楚綾絹疑惑地問:「莫非兩位老人家遇著了什麼傷心事?」
老伯伯長歎一聲,只是搖頭不語。
拜託,有話可不可以直說?再拖個一時半刻,她包準會餓死在這間小柴屋裡。
楚綾絹磨蹭了半天不得要領,只好說道:「在下敝人我,既然承受了兩位善心人士的救命之恩,自當苦心竭力泉湧以報。說吧,甭客氣,任何疑難雜症,儘管說出來大伙研究研究,或許能想出了個周全的對策也說不定。」
老伯伯頹然失坐,「人死不能復生,尚有何法可想?」
喲!挺嚴重的,居然已經鬧出人命來啦!
楚綾絹一凜,忙追問:「誰?府上什麼人讓人殺了?」
「是……」老婆婆未語淚先垂,「是我那可憐的孩兒。」
「為什麼?他作奸犯科,欠債不還,或是營私舞弊教人逮個正著?」除此之外,尚有何事需要賠上性命的?
老伯伯哀慟地搖搖頭。「他只是因為娶了一名妻子,就惹來了殺身之禍。」
這可難辦了,結婚生子對楚綾絹而言,仍舊停留在「望梅止渴」的階段,至今尚無機會親自體會,當然更難以想像他們的媳婦是用什麼招數讓他們的兒子蹺瓣子的?
虧她闖蕩了半個大江南北,竟是頭一次碰到這麼棘手的問題。
「你那個媳婦,是不是……跟你兒子感情不太和睦?」
「他們兩人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怎會感情不合呢?」
那……曖喲!這倆位「老伙仔人」實在有夠溫吞的,什麼話不一次講清楚,非要楚綾絹問一句,他們才肯答一句,如此下去,問到天亮也問不完。
「既然他們那麼恩愛,理當白首偕老才是,又為何夫妻反目呢?」
「姑娘誤會了,」老伯伯道:「殺死犬子的不是我兒媳婦,是……是……」莫名地,他的神色變得驚恐,雙手亦略微顫抖。
楚綾絹饒是冰雪聰明,也猜不出其中的原委。
「是……是秦相國的長公子秦沖之。」
秦沖之是何方神聖?「他該不會無緣無故殺了你兒子?可不可以麻煩你將整件事情從頭到尾,原原本本的說清楚?」
老伯伯蠟黃的雙頰抽搐了一下,連咽數口唾沫,才沉聲道來:「上個月十五,犬子正好將我兒媳婦娶進門,就在當天晚上,秦沖之率領一隊士兵,碰巧路經寒舍,在外頭吵嚷著討水喝。我內人見天色已晚,好心請他入屋裡歇息,孰料這個狗畜生!」
「老頭子,當心禍從口出。」老婆婆似乎餘悸猶存,忙出言制止他丈夫。
「怕什麼?」老伯伯不提還不氣,一提起來便怒不可遏,「大不了咱們一道去見進兒,也省得在這兒苟延殘存,惶惶以度日。」
「對對,不要怕。」楚綾絹擔心他們再扯下去,她真的會餓得不省人事。「狗畜生算客氣了,要我就叫他們狗雜種。」
雜種有比畜生難聽嗎?呃……這個咱們暫時不予研究。
練老先生很滿意她的反應,繼續道:「這個狗雜種兄我兒媳婦長得有幾分姿色,竟然意圖染指。雖然犬子全力反抗,又哪裡是他的對手?最後不但賠上了一條小命,連我兒媳婦也讓他強行搶回相國府。」
「混帳東西!」楚綾絹忿然一掌擊向桌面,沒想到那桌子不知是材質太差,或是老舊腐朽,居然應聲缺了一大塊。
「女俠?!」練老先生見狀,倉卒拉著他妻子雙雙跪下,「求女俠為小老兒作主,替犬子報仇。」
「起來,起來,別折煞我。」楚綾絹的正義感向來特別發達,如今碰到這麼違悖天理的事情,就算人家不求她,地也勢必會同仇敵愾,義不容辭地蹚這淌渾水。
「告訴我,相國府在哪裡I?」
「姑娘豈會不知道相國府在哪兒?」
「我……」怎麼解釋呢?說她是不小心從石頭縫裡蹦出來,所以啥事都不明白?還是其實以告?算了?沒人會相信的。楚綾絹不得已,苦笑著解釋:「因為我是從外地來的,所以呢……」
「是啊,我倒忘了。秦檜一共建了二處相國府,一處在臨安、一處在興隆。」
練老伯冷哼一聲,表示他的不滿。「秦沖之就住在杭州的府邸。你從寒舍出門,朝小路直走到西湖畔,向左過了一座曲橋,再往南行,約莫半里路,便可見到魏峨聳的相國府。」
「好,我這就去找他算帳。」
「何妨再緩幾日,等姑娘的傷勢痊癒之後再去不遲。」
有道理,最重要的是她現在飢腸轆轆,怕連三分功力都使不出來,怎麼有辦法去大鬧相國府呢?
「不如我先去弄點吃的回來,咱們祭好五臟廟好辦事。」
「弄」這個字眼,兩老不太能體會。
「可是……咱們既沒銀兩,又沒東西典當……」
「吃個東西哪要如此費事?」她不知不覺就顯露出打家劫舍的草莽氣度。「方纔你們提到秦檜的女兒今兒出閣,知不知道是哪個倒霉鬼娶了她?」
「是禁軍統領霍元樵。」
「他家住……」
「住五和街十八巷,從這兒去得花一個時辰才能到。」
那是指尋常人而言,憑她的上乘輕功,相信一盞茶的時間足可往返。
***
有中國人辦喜事的地方,就包準有吃有喝還有得「拿」。
今晚的月色,清如白銀,照在淒冷的街道上益顯肅然,且寒氣陡升。
楚綾絹掠過數百間屋簷,倏然眼前一亮。
數不清的人影,磨肩擦踵全聚集在禁軍府的廳堂內,遠遠便可聽到伐拳、吆喝的喧鬧聲,夾雜著燦亮如白晝的綵燈。
楚綾絹四下瞭望,只見後面屋子的煙囪中不斷升起白煙,顯然便是廚房的位置。
才朝前走了二十餘步,陣陣菜肉香便撲鼻而來,害得她肚中更是咕嚕亂響。當即自後院,挨牆而行,見一扇木門半開半掩,閃身便走了進去。
此處被一大片林木遮掩著,因此比外退要陰暗些。
楚綾絹但聽得人聲鼎沸,鍋鍵在鐵鍋中敲得當當直響,菜餚於熱油內發出吱吱聲,頓時香氣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她悄悄掩到廚房的走廊,躲進一條黑沉沉的信道,心想,等會兒再伺機下手。
沒多久,便有三名僕人從廚房轉出。領先一人提著盞燈籠,後面兩人各端一雙托盤,盤中的香味比方才猶勝過幾倍,簡直香死人了。
「當心點!」提燈籠的道:「這是給相國千金食用的,敢溢出一點點來,就教你們腦袋搬家。」
太狠了吧,相國千金又怎麼樣?
楚綾絹靈機一動,立刻跟了上去。
三名女僕穿過甬道,又繞過一處長廊,最後停在一間十分豪華的臥房外。
提燈籠的輕扣內環,裡頭悶哼一聲,權充回答。
「端進去吧,仔細點。」
楚綾絹停在木窗之外,探眼往房中凝睇。等那三名僕人離去,只見房內端坐著一名穿戴鳳冠霞帔的女子,應該就是秦沖之那狗畜生的妹妹。此外,裡邊便空無一人,想必那新郎倌還在前頭敬酒,尚抽不出身進來與她共度良宵。
楚綾絹甩甩衣袖,壯著膽子,便推門而人。
「你總算甘願進來啦?」口氣滿差的,可能是等著圓房等得不耐煩了。
楚綾絹壓著嗓子,低哼一聲,「嗯。」快速抓起盤中一塊紅燒肉就往嘴裡塞,呵!真好吃。
「知不知道二更都過了?你一個人在外頭吃吃喝喝,卻讓我獨自等了老半天,很累耶!你以為娶我那麼容易啊?多少王公貴族每天差媒人到我家提親我都不肯應允,誰曉得你居然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