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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黃蓉

  「知府大人,我──」杜飛煙話才說到一半,忽爾腳下的擂台木頭一一斷裂,狂風乍起,眼看就要將她震倒。

  頃刻間,一道黑色飛影自高架上凌空騰出,適時環住她的腰桿,將她快速攜離現場。其矯健靈敏的姿態,彷若游龍般,令大伙欽敬地發出驚呼。

  「喂!你是誰?把人給我放下來。」穆天魁記性有夠差,前幾天才被人家打得頭破血流,竟還認不出他就是杭州城百姓口裡的大俠,段樵是也。

  「公子,」穆府管家趕緊小聲提醒他,「他就是杜飛煙的新婚夫婿,段樵。」

  「什麼?」穆天魁一下子回過神來,才發現胸口快痛死了,還流著血。「杜飛煙,你給我記住!」

  睡夢中。

  段樵首度輾轉反側,一整夜心猿意馬馳千里,浪蝶狂風鬧五更。金雞一啼,才將他自南柯一夢中驚醒。

  這是怎麼回事?

  「你醒啦?」杜飛煙著一龑嫩綠襦裙,丰姿綽約地走入房中,在雲石桌上張羅著。

  段樵驚魂未定,額角的汗水偷偷滾向兩鬢,暈化於噤口。昨夜那場荒唐夢會是因她而起嗎?

  「醒了就起來吃早飯吧!」杜飛煙見他半晌不吭聲,走過去瞧瞧,「咦?你流好多汗,昨兒夜裡好冷,你怎麼……」說著,她體貼地舉起袖口為他擦拭……

  「不用了,我自己來。」段樵見了她像見了瘟神似的,一骨碌由床上跳下,坐往雲石桌邊的圓凳上,抓起碗筷,低著頭努力扒飯。

  「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杜飛煙怒橫他一眼。「配菜哪!你嫌我菜燒得不夠好吃嗎?」

  「不是,你別誤會。」他乃堂堂男子漢大丈夫,這副德行實在有失顏面,但是他的心好慌,慌得不敢與她四目對視,害怕洩漏了某些秘密似的。

  「誤會什麼?」他越閃爍其辭,她越想追根究柢。

  「誤會我……我想……」想什麼他也搞不清楚,總之他必須趕快弄走這女人,她再待下去遲早會出亂子。

  「你想要我?」杜飛煙不死心,厚著臉皮挨到他身旁,笑吟吟地道:「咱們打個商量如何?」

  「唔?」她這麼諂媚的笑靨其中一定有鬼,段樵誠惶誠恐地戒慎著,以便見招拆招讓她無從使壞。

  杜飛煙清了清喉嚨,又假仙地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我燒的菜如何?」

  「好吃。」他誠實作答,雖然心緒惶亂,還是吃得出這幾盤菜確是美味佳餚。

  「你想不想天天吃?」她在佈置陷阱,引誘他往裡面跳。

  「呃……」段樵雖然耿直可並不笨,這等粗淺詭計只能騙騙小孩子。

  「你娶我。」她伸手摀住他的嘴,此舉令段樵的胸口猛然撞了一下,氣息霎時失調。

  「先別急著拒絕,等我把話說完。我知道我們兩人不相稱,我也沒敢奢望當你這位大英雄的妻子;只是請你好人做到底,陪我演一出以假亂真的成親戲碼,待我脫離目前的困境之後,我保證揮揮衣袖,不多賴你一時一刻。」她又騙又哄,希望他上當。

  「這……」

  他只稍稍猶豫了一下,杜飛煙的自尊心馬上大受打擊。「這也不肯那也不肯,我這麼低聲下氣求你,你還擺架子。」她略一醞釀,眼淚立即豆大的滴下來,「好,限你一天之內,給我找個男人來。記住,要完全符合我的條件,缺一樣都不行。」

  「你別哭,你……算了,我負責就是。」她哭她的,他的心像刀割一樣是什麼意思?

  段樵搞不懂自己,也弄不清楚她,橫豎自她出現之後,一切就全亂了。

  杜飛煙的淚水收放自如,亮麗水靈的容顏笑得天真無邪。「那咱們立即成親。」

  段樵的心跳得更劇烈,只差沒當場昏倒。

  ※  ※  ※

  婚禮一切從簡,包括杜飛煙她娘,總共只來了七名賓客。那幾人經由段樵介紹,乃為「留綃園」園主夫婦伊彥陽、樊素、易寒及他的新婚妻子卞文君、狄雲,和孟龍。

  不過,杜飛煙一個也不認識。

  這些人相貌卓爾,模樣尊貴,既像江湖中人,又彷彿身居朝堂。和段樵豁達狂放的氣質,乍看之下似乎格格不入,但仔細觀察,卻有種互融互含的沉肅冷郁和飛揚瀟灑的氣質。

  非常奇異的夥伴。這條粗漢怎會熟識如此出類拔萃的朋友呢?聽說他們分別來自華北、華中及西疆邊陲各地,才短短一個晝夜,段樵怎麼把消息傳達給他們的?而他們又是怎麼趕到的?

  杜飛煙想破頭仍思忖不出其中的道理。而以段樵惜言如金的跩德行,想必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當然,這些「旁枝末節」她是沒空太在意,因為,還有更重要的東西吸引著她的心神。

  婚禮上有十二疋用金絲線紡制而成的賀聯;六顆產自苗疆的天珠;八大壇香醇美酒;一大束唯有天山才有的璀璨雪蓮。

  每一樣賀禮都看得杜飛煙心兒怦怦跳。這幾個用腳底想也知道包準是非當即貴的人物,為何肯送給段樵如此珍貴的禮物?難不成他也曾施恩予他們?

  所謂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她該不會誤打誤撞,撿到一個大「寶藏」而不自知。

  送走了所有「貴客」,杜飛煙喜帕覆頂坐於床沿,和她娘叨絮家常。

  「爹為什麼沒來?」在拜堂前一刻,她才吩咐段樵將喜帖送過去,故意教她爹沒法從中作梗。

  「他都被你氣死了,哪還願意來。」莊子寧是偷偷的背著她的丈夫特地趕來當主婚人的。匆忙之間,她啥都來不及添購,只帶了一大疊銀票,權充嫁妝,給女兒「貼補家用」。

  「哼!他害我當眾丟盡顏面,更不惜三番兩次推我入虎口,難道我就不氣?」

  哇!這一疊銀票加起來起碼有千兩以上,杜飛煙食指沾舌,很沒氣質地當場就數了開來。

  「收起來、收起來!」莊子寧重複叮嚀她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見了錢也不准露出貪財相。「其實你爹也是為你好,做父母的,哪個不希望自己的子女飛黃騰達、錦衣玉食?」

  「爹才不是為了我,他是為了他自己。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會不知?」杜飛煙嘟起小嘴,怪她娘盲目偏袒自己的老公,一點也不替她著想。

  「他有他的苦衷,就跟你這樣拜堂成親一樣。」為了不讓杜飛煙對她爹的成見過深,始終懷恨在心,即使明知理屈,莊子寧還是得替她的死鬼老公辯解。

  「我成親怎麼樣?」杜飛煙心虛地打斷她娘的話。

  「娘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這點小把戲,你以為我看不出來?」莊子寧媚眼輕佻,艷唇微撇,一副洞穿人情世事的精明樣。

  「看……看出來什麼?」事關她一輩子的前途,不到最後關頭,她絕不坦言招供。

  「你準備跟他耗多久?」暗示的聽不懂,莊子寧乾脆明著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早晚都會遭人非議,你將來怎麼辦?還要不要嫁入?」

  「我……嫁啦!」她仍是死鴨子嘴硬,一味裝糊塗。

  「是嗎?我看那姓段的不像在娶媳婦兒,倒像在聆聽判決,臉上沒絲毫喜氣,對你更是冷冷淡淡的,這是新郎倌應有的表現嗎?」知女莫若母。這種荒唐至極的事,普天之下怕只有她女兒才做得出來。

  「他本來就不苟言笑,你何必硬要往雞蛋裡挑骨頭?」杜飛煙擔心露出更多破綻,急著催促她娘回去。「很晚了,爹見不到你,又要大發脾氣,藉題發揮,把帳算到我的頭上,你快走吧!」

  「唉!我被你們父女當夾心餅,左右皆不是,你……過一陣子,等你爹氣消了,記得回來跟他認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即使有錯也有權利要求被原諒。

  「我明明沒錯為什麼要認錯?」替莊子寧披好斗蓬,杜飛煙已無意再繼續這種沒有建設性的對談。

  「你私訂終身,還……」

  「那是他逼我的。」杜飛煙的脾氣完全得自她娘的真傳,剛烈無比,既做了決定,絕不中途退縮。「你回去告訴他,什麼時候他悔改了、知錯了,我就什麼時候原諒他。」送她娘坐上轎子,旋即關上大門,她不願再聽她娘所作的任何解釋。事已至此,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新房裡一如預期地冷清,段樵沒來,他當然沒來,圓房可不包括在「交易」之內。他們事先講好的,人而做夫妻,人後各過各的,誰也不干涉誰。

  褪下鳳冠霞帔,她一個人把兩杯交杯酒全喝了,趁著微醺之際吹熄蠟燭,她窩進被子裡,獨自飲泣。

  落魄至此,除了怨她爹,更該恨穆天魁。她氣惱她爹的無情寡義,但這股怒焰可以暫且壓下,待她將穆家搞垮復仇之後,她會回去把她爹數落個三天三夜,以洩這團烏煙瘴氣。

  新月緩緩爬上中天,黑幕籠罩下的夜空冷冷亮亮。杜飛煙美麗的眸子微合,思緒依然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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