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不用問,小婕十成十是被收買了。文君一臉怒火沒處發,傷口又憋得隱隱作痛。「你很喜歡這裡是不是?好,你留下,我自己到河南找志昊表哥。」
「小姐,去不得。」小婕欲言又止地瞟了一眼楊忌,「楊大哥,可容我和小姐說幾句體己話?」
「喔,沒問題。」楊忌立即退至廊下,踅向前廳。
「什麼事,神秘兮兮的?」文君已視她為叛徒,老大不高興地甩開她的手。
「我們不用到河南去了,去了也沒用。」小婕未語淚先垂,「日前周姊姊帶我返回卞家村,才知道老爺他……已葬身火窟……」
「胡說!易寒告訴我,他根本沒找到爹爹的屍體。」
「我和周姊姊已將他埋在惆悵林內,他當然找不到。」小婕接續道:「表少爺聞訊後,立即啟程趕回河南,臨行前將這個交給我,要我轉告你,婚約……取消了!」
「你見著他了?」文君激動地抓著小婕的手臂。
「是的。」小婕把當年卞老爹送予封志昊當信物的玉珮遞還給文君。「在他返回河南的前一天。」
「那……他還有沒有說什麼?你沒告訴他,我一直在等他,我……」不可能的,她的志昊表哥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毀婚,不要她了。
「沒……沒有啊!」小婕不願讓她知道,封志昊連她爹的屍體都不肯收葬,膽小怕事的躲在客棧裡遲遲沒有露面。像這樣的男人如何托付終身?她又何必告訴他文君的下落?「他只說……他祝福你。」
手中的玉珮當地一聲跌向地面,應聲碎成無數片。文君痛苦地撫住前額,傾斜的身子再也直不起來。她翕動著唇,眼眶裡乾澀得流不出丁點淚水,只覺胸口窒悶得勻不過氣來。
「你想哭就盡情哭吧!」小婕扶著她,主僕二人相擁低泣。
「帶我到我爹的墳上。」
「小婕不敢,田弘遇處心積慮想捉你回去邀功,此去惆悵林得經過市集和數條大街,太危險了。」
「難道我不該到我爹的墳上燒香祭拜?」文君肝腸寸斷,真想隨她父親離開這煩人的世間。
「去自然要去,只是……你能不能等易大哥回來,再請他陪你走一趟?」
提起易寒她就怒火中燒,與其求他,她寧願獨自冒險。
☆ ☆ ☆
這一日天低,雲垂,風大。
文君提著牲禮素果,還抄了一篇「往生咒」,趁小婕和易寒沒注意時,一個人偷跑到惆悵林,為她爹焚香超渡。
她自小母親就過世,全賴爹爹一個人含辛茹苦……
什麼聲音?文君聽見身後窸窸窣窣不止,引頸往草叢張望——朦朧陰影下,冒出一顆頭顱!
「阿爹?」好厲害的往生咒,才念一遍就……
「噓!」卞老爹倉皇將她拉到大樹後,瞧瞧左右沒人窺視,才壓扁著嗓子道:「你不該一個人跑出來的。」
「您都死了,我怎麼能不來看你?」文君牽著她爹的手,又摸摸他的臉,咦!溫溫的耶。
「我沒死,那是易掌門使的障眼法,可憐阿平死得好慘,臉都給燒得焦黑,小婕憑他身上戴著一件我的玉飾,才認定他就是我。」家道一夕生變,卞老爹頭髮都急白了,人也更加憔悴。
「糊塗蟲!」害她白白哭得死去活來。
「她不糊塗,怎麼騙得過田弘遇?」卞老爹歎了口氣,道:「那個大魔頭揚言非捉你入宮不可,你現在很危險,不能到處亂跑的。」
「他誰不捉?只要是女人哪個沒有危險?」文君緊握住她爹的手,問:「事到如今我們怎麼辦?到河南投靠志昊表哥嗎?」她對她的初戀情人仍念念不忘,一心一意想挽回這段姻緣。
「不要提他,提起他我就有氣。」卞老爹口氣一轉,變得十分憤怒。「爹打算即日前往廈門,投靠你大伯。」
「好吧!您去哪我就跟著去哪。」看來她和志昊表哥的婚事是沒救了,文君難掩失落,神色倍極哀傷。
「你不能去。」
「為什麼?」她惶急地抓住她爹的臂膀。「連您也不要我啦?」
「不哭,乖乖聽爹解釋。」卞老爹憐疼地拍著她的肩,「這一路上不僅有田弘遇,尚有周奎和曹化淳,可以說是危機四伏、驚險重重。爹已老邁,根本保護不了你,易掌門已答應過爹,只要你願意,無論多久都歡迎你住在易武門。孩子,爹很抱歉,但這也是不得已的,放眼整個江南,有哪個地方能比易武門安全?」
「不要、 不要, 我要跟您一起去!」文君聲淚俱下,拚命搖撼著她爹的手。「那個易寒比起田弘遇也好不到哪裡去……」
「胡說!」在卞老爹眼裡,易寒比知府大人還值得尊敬呢!「你若再胡鬧就太不懂事了。」
「阿爹!」文君雙手死也不肯放,害怕一鬆手她爹馬上就跑掉了。
「回易武門去,除非你想拖累阿爹跟著你涉險。」他蒼老佈滿皺紋的面孔寫滿關愛和不捨。
「可是——」
「沒有可是。阿爹保證這波風浪平靜後就回來接你。」卞老爹綻開難得的笑容。「回去吧!不必擔心我,易掌門會派人將我平安送達廈門。」
「他和咱們非親非故,為什麼對您這麼好?」說不定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呢!
「易掌門俠風廣被,蘇州人誰不知道?你在易武門這段時間要安分守己,千萬別惹他不高興,懂嗎?」
「唔。」文君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今後您一個人要好好保重身體,偶爾派人捎封信給我。如果……如果志昊表哥回心轉意……」
「死了這條心吧!」卞老爹見時候不早,擔心田弘遇那票走狗又出來為非作歹,急著催促文君回易武門,「阿爹會再跟你聯絡的,快走。」
「爹!」文君走沒幾步,突然想到忘了問她爹大伯家的地址,萬一易寒使壞,或反悔不肯收留她,她才有個去處呀!
可她爹呢?什麼時候她爹的腳程變得如此神速?
文君望著靜幽幽的樹林,甭說她爹,連個人影也無。
既然她爹沒死,這份牲禮買都買了,不如順道拿去祭拜一下計紹華,請他原應該那日她盜衣褻瀆之罪。
山風驟寒,她拉緊衣擺,往山坳處走。這地方前有懸崖,千尺溪澗;後有高山聳立,風水頗佳,計紹華一生功過暫且不論,能埋葬在此也算是他運氣好。
文君一隻腳剛踩上橫在山谷間的獨木橋,頃刻,一道白色飛影自山坳竄出,於空中騰旋翻飛後,冉冉飄降在斜坡下,輕盈嫵媚的姿態宛若天降神——呃,他?她?是男是女?
文君正想出聲打招呼,後頭一雙大掌陡然摀住她的嘴巴,將她挾進草叢內一株合抱樹的空穴中。
她使勁回眸看望,見來者竟是易寒,面色丕變,心底悚然一驚不由得暗聲怒罵——討厭的傢伙!
「你……」抓開他的手,猛地起身,發現這樹洞窄得根本連轉圜的餘路都沒有。
「安靜。」易寒一手環住她的肩背,一手以食指按住她迫不及待欲張口罵人的朱唇。
循著他的視線向前不到五十丈遠處,白衣人正前方走出一名五十開外的男子,兩人交談不到幾句話,即大打出手。
「糟糕!那名姑娘有危險。」文君心想,易寒不是專門打抱不平嗎?怎麼還不趕快出手相助?
「他不是女人,是個太監。」易寒的嗓音低低沉沉自耳後傳來,令她渾身一陣酥麻。
「你怎麼知道?」文君沒見過曹化淳和田弘遇,自然不瞭解站在她眼前的正是那兩大魔頭。
「全蘇州城,大概只有你仍不知情吧!」即使他語調輕佻,依然不減他四射的倜儻光華,易寒瞇著黑眸,低笑地盯住她。
「我不愛打架生事,當然不會認識那些無聊人士。」文君想避開他,但小洞內他濃濃的男性氣息無處不在,今她窒悶得呼吸困難。「放開我!」
「讓你出去給田弘遇逮個正著?」他唇角凝淡的笑意愈深,謔看她震愕、訝然的桀眸,耳語似地輕聲道:「卞老爹交代,你以後歸我看管。」
文君微微瑟縮,他親暱意味的語句使她莫名心悸。她是該出去自投羅網,還是該留在這裡,繼續任他輕薄?
這男人包藏禍心,明知她爹沒死,志昊表哥毀婚,居然還給她盤纏,允許她到河南尋親。他心裡懷著什麼鬼胎?欲擒故縱嗎?
「我已有婚配,請你自重。」她身子才往外挪,他孔武有力的手立即死緊的鉗住她,不許她輕舉妄動。
「太過癡心純情,容易傷肝斷腸。」他邪笑著俯首,魔性的眼定定鎖向她泛紅的水頰。
「少在這兒假仁假義。」文君見那白衣人,一掌將田弘遇打到陡坡的另一邊,兩人愈戰愈激烈也愈離愈遠,不久便失去了蹤影。「他們人都已經走了,你還不放開我?」
「不放又如何?」他波紋不生的黑瞳轉尢鷙冷,挾著一股陰鬱的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