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賊性難改,壞到骨子裹去。」這聲音打荷花池右側傳來,充滿挑釁的意味。
鍾靈兒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瞟向那位不速之客。
「小姐,」老管家瘀青著半邊臉,羞忿交加,「小的來不及通報,就被她──」
「放肆!我堂堂一名公主,大駕光臨你們這鄙夷之地,沒受到盛大而隆重的歡迎已足夠治你一個怠慢之罪,竟還敢要我等候通報?」
濃眉細眼,長青春痘還帶雀斑,虎背熊腰,○型腳還兼外八。
好氣派、好威風也好臭屁。可有一點不太對勁,她既然是來炫耀顯赫的家世,為何連一個隨從一名丫畏都沒帶呢?該不會是冒充的吧?
「我說是誰呢,原來是九孔村的大嬸婆,稀客稀客,大柱子!周管家,還不快去倒茶。」
「什麼大嬸婆?睜開奶的狗──」嚇!她憑什麼未施丁點脂粉也能這麼好看。
一雙朦朧似水含情目,若柳扶風嬌似花,輕狂薄怒皆含春,這哪是人間該有的容顏,簡直是──
不行,對個情敵用這麼一大串雋永的詞句已經很有度量了,不能再說她是仙子,呵?!她有說她是仙子嗎?擦掉,擦掉,那兩個字不算。
鳳凰公主本來背了一大水缸惡毒、狠戾、不堪入耳的三字經,一骨碌地全咽進肚子裹。
「狗什麼啊?」鍾靈兒正愁沒人陪她鬥嘴、抬槓,她來的正是時候,機會難得,她一定要吵得凶一點而且久一點。
「狗……狗不理包子啦!」
轉得也太硬了吧?這算是哪一國罵人的話?
「喂!鳥公主。」
「是鳳凰。」
「鳳凰不就是一種鳥?」
「那奶是麻雀。」
「為什麼?」
「因為奶比我小一號。」
嗯?!鍾靈兒上上下下打量她,立刻很有自知之明地承認:「就身材而言,我的確太過渺小。不過,說真格的,奶到我家來到底想幹嘛?」
「奶是指來之前想的,還是現在想的?」
「不一樣嗎?」
「略有出入。」鳳凰公主情不自禁,雞以自撥地望定鍾靈兒,「來之前,我原打算將奶罵得狗血淋頭。」
「現在呢?」
「現在我只想問奶,奶是在哪兒做的美容保養?」
「咚!」大柱子和周管家同時摔進池子裹。
「他們怎麼了?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
「不是,是奶的話太有震撼力。」鍾靈兒成天拋頭露面,找尋作案目標,她哪有那個蒙古時間去做美容保養?
「難道奶從不做護膚修容的?」
「第一沒時間、第二沒閒錢、第三沒必要。」
「奶的意思是說奶是天生麗質?哇!」鳳凰公主淚如噴泉,聲似洪鐘,飄揚萬里,響徹雲霄。這等豪邁的氣勢像極了陸元輔,他們不會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妹吧?
「別哭,別哭,哎呀!奶別哭了,奶……」天!她何必費事把鍾靈兒罵得狗血淋頭,這一招就已經很夠殺傷力了。
「妝掉了啦,奶再哭就藥石罔效,回天乏術了。」
「那麼嚴重?」鳳凰公主倉皇跑到水池邊,仔細檢查一番,「還好,只屬於輕度災情,重新上一下妝就可以了。喂!奶花粉借我用一下成不成?」
「我那有花粉。」趙信長才有。
「胭脂嗎?」
「也沒有。」
「嘿!」鳳凰公主不悅地怒向鍾靈兒,「奶實在有夠小氣耶!不但搶走了我的心上人,毀了我這輩子的幸福,還小氣巴啦的不肯把胭脂花粉借我用一下。」哼!她的化妝品一定廣具美白、滋潤、保濕、除皺等效果,所以才會那麼「凍霜」地不肯借人。
「我真的沒有,騙奶的是烏龜王八蛋。」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公主啊?好想海扁她一頓,煩……
「只要奶肯把化妝品借給我,王八蛋我自己當了。」這女人八成是蘇小小、柳如是、杜十娘之類來投胎的,為了當選最佳女主角,居然甘心淪為王八亦在所不借,有氣魄!
「就算奶想當毛毛蟲我也沒辦法。我出生不久,家母就過世了,莊裹超過三十歲的不是失婚便是受虐婦女,根本沒多餘的錢買那玩意兒,低於三十歲的,則泰半是被奶們元軍搞得家破人亡,流離失所,誰有心情去化妝?又化給誰看?因此呢,我從小既缺乏啟蒙,長大又欠缺引導,今兒個若不是遇見奶──」
突地,鳳凰公主右臉頰的粉狀因淚水浸濕,竟脫落了一大塊,使得原本還算平整光滑的面龐,霎時崎嶇不平。
「我……我尚且不知它能起死回生,化腐朽為神奇。」
「騙人!」她一甩頭,左臉頰的一併脫掉,望上去宛如一張小丑圖像,看得在場諸人無不膽戰心為,嘖嘖稱奇,唯獨她自己彷彿茫然未覺。「除非奶讓我到奶房裹查過一遍。」
小偷?!想順手牽羊,伺機扒竊?
「露出馬腳了吧?早知道奶不是公主。坦白告訴奶,我房裹除了兩面書牆,文房四寶,針線繡屏,別無長物。」
有嗎?大柱子和周管家不約而同地拋給他一個剛從池子爬上來的濕淋淋的狐疑眼光。
他們是看著鍾靈兒長大的元老級家丁,名劍山莊裹有什麼東西,他們可是清清楚楚。舉凡:武功秘笈、扁人的傢伙、無依無靠的難民,均為數不少,卻甚少見過她提的那些物事,尤其是出現在她房裹,更是絕無僅有。
「誰說我不是公主?奶瞧我這修養十足,氣質一百,就應該明白我是如假包換、貨真價實的鳳凰公主。」
有嗎?
大柱子快得中耳炎了,如果這兩個女人繼續胡吹亂蓋下去,他很可能會失聰。
鍾靈兒斜眼睨向她,然後翻向空中,吐出半截舌權充回答。
「不信?」鳳凰公主大方撩起袖管,露出一截有三顆紅豆冰的手臂,用丹砂刺上漢蒙合璧的兩行細字──天子大汗聖命紇謝鳳凰。「夠雄偉壯觀吧?」
壯觀壯觀,「既然奶是公主,為何出門在外連個貼身丫鬟都不帶?」
「怕……怕栽在奶手裹啊!」
「奶不帶隨從侍衛,豈不更容易栽在我手裹?」
「問題是,在他們面前吃鱉,會很跌股呀!」鳳凰公主自認設想周到。「快點啦!奶到底要不要帶我到奶房裹瞧瞧?」
「沒什麼也要瞧?」
「一定有。我剛到中原時就發現,奶們漢人的女子皮膚比較白也比較細,如果沒有秘方哪能這樣。」
「若是我堅持不肯呢?」讓她一進去,豈不當場拆穿了她有兩面書牆的謊言?雖然她向來吹牛都不打草稿,但篤信騙死人不必償命的她,卻也甚少讓人揭穿西洋鏡。
「那我就請我父皇把奶貶到邊疆做苦工,叫奶當不成新娘子;再強迫燕鐵木娶我為妻,讓他痛苦一輩子。」為什麼燕鐵木娶了她會痛苦一輩子?
回憶往昔……那是個晴空萬里的好日子,燕鐵木首次進宮面聖,讓她在「春秋閣」撞見,她一時驚為天兵天將,便四處打聽他上班簽到的時間,好刻意打扮得花枝招展,雍容華貴,在他早朝途中與他「不期而遇」。然,正如她姊姊們所預料的,燕鐵木見了她之後,從此早期必然鐃路遠行,並且三不五時改變行程,只求不必再見到她。
每每思及此,鳳凰公主都禁不住汗涔涔而淚潸潸。
「好吧。」在人手底下不得不低頭。「奶隨我來就是了。」
※ ※ ※
鍾靈兒的房間位於名劍山莊東廂第三間,背對假山,面迎花海,可謂極其清幽雅致。
鳳凰公主挾恨而來,卻因驚艷而作罷。現在又被木櫃上稀奇古怪的東西,吸引得目不轉睛,壓根沒注意到該有的書牆變雜貨櫃,文房四寶則被丟到牆角各自逃亡去了。
「這是什麼?」
「彈弓。」鍾靈兒親手做的。
「幹什麼用?」
「打小鳥。」她不懷好意地瞄了鳳凰公主一眼。
「打麻雀才是真的。」
鳳凰公主直逗留到日頭偏西,仍沒找到她要的美容聖品,卻意外地搜刮了鍾靈兒好些童年的小玩具。
「喂!我餓了耶。」
「奶拿了我那麼多東西,還好意思要我請奶?」陪她晃了三個多時辰,鍾靈兒也餓得前胸貼後背。
「可是我免費奉送奶一個丈夫耶。」
「奶送我的?」
「對啊!若不是我光榮引退,大方轉贈,事後又寬宏大量,不予追究,奶哪能稱心如意地嫁作燕家人?」
不愧是公主,胡說八道都比她高明。
「奶先在這等著,我去吩咐廚子準備。對了,奶喜歡吃什麼?」
「雞鴨魚肉海鮮蔬菜點心,統統都可以。」
錯了,她不是陸元輔失散多年的妹妹,應該是趙信長流落他鄉的姊姊。
鍾靈兒不可思議地瞟向她的身材,「其實奶需要的不是美容,是節食。」語畢,拖著沉重的步伐跨出房門,轉向廚房。
見鍾靈兒一出房門,鳳凰公主馬上翻箱倒櫃,看看她有沒有暗槓什麼「好康的」。
太匪夷所思了,「平平」都是女人,她可以美得叫人心痛,自己卻……略遜一滴滴,聽好,只是一滴滴,而且是小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