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光剛就是不聽勸,什麼事都以「利益」為著眼點,包括兒子的婚姻也不肯輕易放過。難怪孟磊從小視他為閻羅王,避他遠遠的,自己不願親近他,更不讓朋友、同學們知道他有這麼一個唯利是圖的父親。
坦白說,孟磊父親的個性和殷虹不惜一切、大肆斂財的模樣還真有點像。
「太大,少爺回來了。」王媽跌跌捶捶地跑進來向她通報。「現在正在客廳裡。」
「真的?」葛尚華如釋重負地垂下雙肩。「我去看看。」才走到通道的一半,她就聽見孟光剛高分貝的斥責聲從客廳裡擴散到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這人,一大把年紀了,有話就不能好好說嗎?非要大吼大叫,難道他不怕又把兒子給氣跑了。
「總之,你和那女人的婚事找絕不答應,也絕不承認。」孟光剛以一家之長的高姿態,同孟磊宣佈它的指令。
可惜它的兒子已經不再是幾年前那少不更事、凡事以他為尊、甚少違逆它的乖乖牌。即使他拒絕去承認兒子已長大成人,有他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想法,但,事實仍就是事實,並非一味的不肯面對就能加以改變。
「你大概弄錯了,我是來知會你和二媽,可不是來徵求你的同意。」孟磊比他父親高出半個頭,身軀又挺拔壯碩,加上愫燒的怒焰熊熊熾燃,令他整個人看上去甚至比孟光剛還要恐怖幾分。
「反了,你忘了是誰生你、養你、花大把金錢把你從鬼門關硬拖回來?怎麼,翅膀硬了就想飛啦?告訴你,還早得很呢?除非我死,否則你休想自作主張,娶一個不三不四的女人進門。」孟光剛的火氣大得驚人。
過往他也不是沒發過脾氣,但從沒像這次這樣暴跳如雷。與其說他極力反對孟
磊和殷虹的婚事,還不如說是害怕。自他聽葛尚華說孟磊想娶殷文奇的女兒為妻時,他就跟發了狂似的,派出手底下大批人馬四處搜尋他二人的下落,還信誓旦旦的要盡最大的心力拆散他們。
怪了,他到底在怕什麼呢?
葛尚華走到大廳口,看著他們這封誰也不讓誰的虎性父子,不禁搖頭歎惋。
「老爺子,你就少說兩句嘛!」葛尚華比孟兆剛小了近二十歲,一向習慣以「老爺子」來稱謂自己的丈夫。在她眼裡,他永遠是天,她則心甘情願地做地,認命地由他踩在腳底下。
「這不關你的事,你少插嘴。」他以十分輕蔑的口氣把葛尚華頂到一邊去。
「我再不插嘴,只怕你連兒子都要保不住了。」她走到孟磊身旁,低聲的對他說!「你先回房裡休息,讓我來跟你爸爸說。」
「你什麼意思?」孟兆剛人雖老,耳朵還頗靈光,葛尚華刻意壓低嗓門,他居然還聽得一清二楚。「我在教訓我兒子,你囉嗦個什麼勁?」
「我兒子」這句話大大刺傷了葛尚華的心,好像她是完全不相干的外人一樣。
「請問,他受傷生病這幾年,是誰天天守在病房裡呵護他、照顧他、含著眼淚看他疼、看他痛,巴不得把一切磨難全往自己身上攬?我對孟磊的心天地可鑒!知道我哪點不如你嗎?罵他,我從來捨不得也不敢對他說一句重話,正因為他不是我生的,我只是個後娘,我沒資格、沒權利!」
「二媽!」孟磊激動地握住它的手。
葛尚華在他十二歲那年便進了孟家的門,那時他母親因病終年纏綿床榻,對這位當年人稱「鐵娘子」的美艷女子甚少表示什麼。
孟磊的反應卻相當強烈,他深深地為母親打抱不平,藉故和葛尚華作對,還曾長達半年之久不和他父親說任何的話。當時,他小小的心靈即已暗暗下定決心,將來無論如何,都必須娶一個他心愛的女人,而且要情真意切地愛她一輩子。
他視他父親的行為為一種背叛,不僅背叛他的母親,更背叛了他對他的信任和尊重。
這也就是為什麼有一天殷虹興沖沖地到家裡找他時,他會發那麼大火,因為他怕,怕萬一被他父親發現殷虹,也怕殷虹發現他父親。
他把自己的靈魂和感情完全隔離在孟家之外,小心翼翼地經營和殷虹之間的愛戀。如果不是那場該死的車禍,他絕不會同意隨他父親到美國求診,之後又到英國休養了頗長的一段時間。然而,當醫生一旦宣佈他已百分之九十五痊廢時,他立刻收拾行囊,悄悄返回台灣,以便尋找他昔日的戀人。
葛尚華是唯一一個支持他「離家出走」的人,可,她卻莫名其妙地跟著他老爸一起反對他和殷虹的戀情。他委實搞不懂,殷虹又沒得罪他們,他們幹麼要視如蛇蠍呢?
「你嚷夠了沒?就算你到孟磊恩重如山,又怎樣?這樣就能改變他不是你生的事實嗎?」孟兆剛刺傷人總是不遺餘力。
「親不親生又如何?在我心目中二媽才是真正值得尊重值得敬仰的長者。不要以為你生了我就有權利左右我的一切,老實告訴你,假使上蒼逼得我非在親人之中選擇一個,我選的將會是二媽。」
「什麼,你」孟兆剛鋤牙咧嘴,孟磊這些話簡直大逆不道,該打五百大板。「好,你不想認我這個老子,我就跟你斷絕關係。從今天起,我孟家所有財產,你一毛錢也不許得。」
「隨君所願。」他靜靜地望著華發覆額的父親,心底有說不出的恨憾。為何他就是不肯和他好好說些話,心平氣和地討論事情?為何每回父子倆碰了面就像仇人似的,非要劍拔弩張不可?
孟磊懶得再跟他耗下去,橫豎再說也談不出個所以然來。他握著葛尚華的手緊了下,隨即轉身楚入左側長廊,隱身於牆垣之外。
偌大的客廳突然靜得令人胸口為之一窒。
孟光剛怒意橫生地望著孟磊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他的人才忽爾轉向葛尚華。
「他是吃錯築了還是神經不正常?」在這之前,孟磊絕不敢頂撞他,更遑論跟他大小聲了。這種突如其來的改變,叫他怎麼受得了?
「孟磊長大成人了你看不出來嗎?」葛尚華疲憊地生入身旁的沙發。「放手了吧!他已經不再是個可以任由你操縱的風箏。他飛得夠高也飛得夠遠了,你若還是想緊抓不放,到頭來只徒然白忙一場而已。」
「你也不正常了,發這什麼謬論?他是我兒子,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他不肯聽我的勸、照我的意思作,到最後只會自取滅亡。」
「你這哪是勸他,根本就是在脅迫他。」葛尚華自己也愛過恨過,所以很能體會孟磊堅持非殷虹不娶的決心。一如當年她執意嫁入孟家,她父母好說歹說甚至以死相逼都無法叫她回頭一樣。真愛可以令人神智不清,也能夠使人無比剛強。
「沒錯。我即使拚了這條老命,也絕不讓他娶殷文奇的女兒為妻。」提到殷文奇三個字時,他的火氣升到了最高點,不明就裡的人八成會以為他們之間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這沒道理呀!你已經毀了殷文奇辛苦建立的一切,為什麼還要把恨意延燒到他女兒身上?難道殷虹母親的死還不能讓你有所瞥惕?」
「你懂什麼?」他閃爍的眼神暗藏著慌亂,在屋裡飄過來蕩過去,卻依然忐忑不安。葛尚華冷眼旁觀,良久,露出一抹慘然的笑。
「我當然懂。我也許天真可並不笨,你和殷虹母親的那一段情,我早聽說了。她是你逼死的,對不對?要不是你威脅她將把你們之間的牽扯告知殷文奇,她怎麼會臨時爆發心臟病,走得那麼急促?那麼措手不及?孟光剛,」這是她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喊他。「得饒人處且饒人,你擁有的已經夠多了,不要再拿兒子的終身幸福當籌碼,通地做傷天害理的事。」
「住口!幾時輪到你來對我說教?」孟光剛以一種全然陌生的眼神瞅向葛尚華。「你還知道什麼?有沒有告訴其他人?哼!如果你以為這樣就能恐嚇勒索我,那你就錯了!向來只有我孟兆剛支使人,沒有誰能夠牽著我的鼻子走。」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是你的妻子,你忘了嗎?」葛尚華歎了一口氣,無奈地回望她的丈夫。「雖然殷虹的父親搶走了你曾經心愛的女人,可你卻因愛生恨兩害了慧卿。過去的恩怨就讓它過去吧!殷虹是無辜的,不要把你的憤怒加諸在她身上,這封它是不公平的。」
「不行不行不行!孟磊絕對絕對不可以娶她當老婆,除非,除非我死!」如此堅決的反對,莫名地教人心驚。
葛尚華疑慮叢生地望著他,上百個念頭在腦海裡翻騰著。
倘使他確曾愛過殷虹的母親,他使沒有理由討厭殷虹呀!當小林把殷虹母親的照片拿給她看時,她才知道她們母女長得幾乎是一模一樣。那清靈如夢的神韻,似瑾非鹽的眉宇,真是我兒猶憐,莫怪孟磊對她難捨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