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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黃容

  雩娘無處可去,身上也沒錢,除了書懷,她在文明人的世界還來不及交任何朋友。先到她那兒暫住一宿,順便央求她別再把她的底細洩漏出去,萬一害唐默惹禍上身就繪了。

  經過小公園時,有幾個年輕人圍著一粒豬肝色的大圓球搶得團團轉。雩娘看看四下沒別的車飛駛過來,才安心地降到地面用走的。

  突然大圓球急速滾到她腳邊,躺在一旁的草地上。

  「喂,同學,麻煩丟過來一下。」高壯的男子朝她大吼。

  「在叫我嗎?」雩娘惶恐地撿起圓球,照他的手勢丟過去。

  她沒玩過這玩意兒,力道拿投得不是很好,圓球飛過大男孩的頭,直接竄向籃框,刷——空心!

  「哇!!」眾男孩興奮的鼓掌叫好,「神射手,你叫什麼名字,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玩?」

  「我……」雩娘靦靦地交握著雙手,「我不是神射手,那是不小心投進去的。」

  「即使是那樣,你的臂力也大得驚人,從這兒到籃框至少有四十幾公尺,你一隻手就丟進去,太厲害了。」男孩們因她無心插柳的球技,對她更是崇拜極了。

  「你是哪個學校的?叫什麼名字?有沒有興趣和我們共組球隊?」

  「對不起,我對玩球沒興趣,我——我要走了。」雩娘倉皇地揮別眾人,轉向小公園的紅磚道,直入花台。

  「喂,別走,我們話還沒說完呢!」男孩們的呼喚她充耳不聞,害幾個大男生沮喪得猛跺腳。

  雩娘走得太急,不小心轉錯了岔口,忙退回去時,發現那條好像也不是到書懷公寓的路。怎麼會這樣呢?

  沒轍了,到屋頂上去瞧個清楚吧!怎知抬頭一望,天哪!足足三十幾層樓高,換一楝好了,呃……這楝叫銀行的也太高,過於耗損真氣,這家賣汽車的雖然高度還算可以,但是外形太過平滑!兩腳無處著力……哈!這間矮矮胖胖叫——呃,7-11的商店倒挺合適。

  雩娘一運氣,雙足正要攀牆走壁,忽聽得後方傳來慘叫聲。

  「救命呀!搶劫啊!」一名婦女快喊破喉嚨了。

  她稍作躊躇,立即飛身前去查看。在銀行左側的一架怪機器前,二男一女扭成一團,其中一個男的手上還握著一把染血的刀。

  「大膽狂徒,竟敢搶劫民婦,還不快快束手就擒。」雩娘一出口便官腔十足。

  「管老子的閒事?你活得不耐煩啦!」歹徒看她弱不禁風的樣子,完全沒把她放在眼裡,轉頭繼續做壞事。

  「執迷不悟,休怪我手下無情。」雩娘先使出一記「平沙落雁」,將兩人踹出十餘尺,接著左右開弓,打得他們屁滾尿流,跪地求饒。「大男人家不務正業,與雞嗚狗盜何異?滾!」

  那搶匪打死也不相信,一個毫不起眼的瘦皮猴,居然力大無窮,三兩下就把他們扁得不成人形,當下抱著頭,乘坐預先停放在提款機前的機車,慌忙逃逸。

  「你撐得住嗎?」雩娘扶起因驚嚇過度,抱著剛領的現金蜷縮於角落,還拚命發抖的婦人時,接獲報案的警察也適時趕到。

  「我很好,只是受了點傷,請問你貴姓大名?」

  「我……」事非之地不宜久留。「無名小卒一個,告辭了。」

  「等等,」婦人奮力追了上去,「起碼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改日我再登門道謝。」

  「不用了,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她迫不及待地想走,婦人卻硬抓著她不放。

  「唉!你真的很難得、很不容易,既然不肯讓我知道你是誰,那就請收下這個。」她抽出一疊鈔票,連同一張名片遞給她。

  「這怎麼成?」完了,警察發現她了。

  「拿著,你不拿我會良心不安的。」

  雩娘沒時間和她推推拉拉,趁警員尚未走近,她已一溜煙地躍上超商的屋頂、漫畫出租店的屋頂、麥當勞的屋頂,然後不見了!把那婦女嚇得心臟險險停掉。

  一陣黑白亂闖,她居然又找到熟路了,而且不曉得怎麼回事,這路就直挺

  挺的躺在書懷租來的公寓門口。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只費一點點功夫。

  雩娘將婦人贈予她的錢塞到口袋裡,為數不少,怕有一、兩萬之譜,她心下惶惶地有些過意不去。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我輩中人該做的事呀!

  但是她現在真的很缺錢,不如先收下,待他日若有機會再如數奉還好了。

  按了幾下門鈐,樓上完全沒動靜,書懷也許出去了。呵!好餓,去吃碗麵,順便等她回來好了。

  台中市的大雅路上相當熱鬧,她好奇地到處瀏覽,吃完彰化肉圓,又叫了一碗大滷麵和蚵仔煎。唐默不要她了,她不必為誰節制,心裡又難過得緊,因此吃得特別放肆。

  回到書懷公寓樓下,照樣沒人出來應門,她只好繼續亂逛。有個攤子吸引住她的視線,是一個算命攤,張懸著陳舊泛黃的布條,寫著掌相、算命、測字等字樣,橫的一排則為「甲子仙翁」。哼?他才只有一甲子的功力,怎麼跟她兩百年的道行比?

  雩娘見他衝著自己笑,也禮貌地點點頭。這人菸抽太多了,手指都化為菸斗般焦黃。

  「少年仔,你心事重重,何不坐下來讓我為你指點一條明路。一百五十塊,不准不要錢。」

  一百五十元不算貴,橫豎她很閒又沒地方去,就姑且坐下來,陪他較量腦子裡的真本事。

  「測字?想問什麼?」甲子仙翁問。

  雩娘含蓄地笑了笑,一時之間她還真不知該問什麼?

  「婚姻吧!年輕人多半問婚姻,不然就是事業或考運。看你這樣子可能剛交女朋友。俗語說: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不用害躁,在字卷中抽一張,有沒有結果,立見分曉。」

  零娘反正不抱任何希望,順手抽出一卷黃色的紙,遞予老先生。攤開一看,是個「望」字。她一見,一陣竊喜。應該不賴吧!

  老仙翁的臉色卻不太好看。瞧瞧紙頭,復又盯了她一會兒,眉頭皺得可以打成蝴蝶結。

  嘿!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嘛!有啥大不了的?

  「我說年輕人,」他語氣沉重得有如口裡含著一顆鹵蛋。「雖然現在的社會很開化,男人穿耳洞、留長髮也不稀奇,但是連另一半都要找跟人家不一樣的,就太那個了。」

  「什麼意思?」他說了一長串,雩娘卻是有聽沒有懂。

  「意思很簡單,你的那個是個男的喔!」

  雩娘眼睛一亮,「果然高明,他如何?」

  〔破少年,還好意思高興成那樣,男人找男人成何體統?」叫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去接受同性戀間也有神聖的愛情,簡直比登天還難。

  雩娘素來將「體統」看得比命還重要,讓他一說,便急著表明身份。「我是女的呀!我只是……故意弄得像個小男生……而已。」

  「有影沒影?」老先生前瞧後瞧左瞧右瞧,只覺得她確實比一般男人要漂亮很多,可這身材……

  刻意勒平胸部的雩娘,正面與背面就差一張臉和一個屁股,女人長這樣,未免也太傷感情了一點。

  「難怪。」老先生終於下了定論,「壞就壞在你的體態,那個男的被你剋死了,所以你跟他根本沒希望,除非——」

  「等等,你說他死了是什麼意思?」雩娘嚇得跳了起來。

  「簡單嘛!」老先生用粉筆在一個小白板上寫著字:「這是一亡,那是一個王,你男朋友想必是富商巨賈,或角頭老大,總之滿『大尾』的就是,可惜他英年早逝,沒啥路用,除非投胎轉世,等下輩子。」

  雩娘不知是驚愕,抑或傷心,呆愣地喃喃道:「他是投了胎,轉了世呀!」

  老先生見顧客茫然失措,愁雲慘霧,基於職業本能,馬上加以遊說:

  「小姐,不如替你看看手相吧!我很靈的,台中市出了名的活神仙。讓我看看婚姻線。」

  她不實可否,伸出手來——「喲!你的生命線長得可以釣魚了。」老先生把燈泡移向雩娘的手,反覆地看,反覆思忖。良久……

  「真奇怪,」他眉頭緊鎖,「你沒有婚姻線,小姐,你屬什麼?」

  雩娘微怔了下,「屬牛。」

  「廿六?」橫看豎看她都只像十七、八歲呀,「癸已年,一九七三年。」

  「不,」雩娘答:「是丙巳年。」

  「啥?!」測字攤的老人目瞪口呆,雙眼直勾勾地望著雩娘。

  唉!又惹麻煩了。雩娘歉然地笑了笑,掏出一張千元大鈔給他。

  老先生沒伸手去接,一言不發,倉卒地收拾吃飯的傢伙,粉筆、白板、測字紙卷……把全部家當急急揣進一隻籐簍中,蒼白著臉,頭也不回地逃走。

  雩娘呆在原地,不知所措。不用付錢嗎?

  「仙翁」不幫她看相了,還是回去找書懷吧!

  返回小公寓,照例得經過幾個人行道,再由藝術公園左轉進入一條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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