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先說清楚,我只答應試試,能不能使他完全復元,我不敢保證。」希亞把醜話先說在前頭,她很清楚這回她要救的不止是個受傷的舞者,而是個失了心的人,這絕對是一場硬仗。
「我們不求他完全恢復甚至回到舞台,我們只希望他至少活得像個『人』,至少願意接受復健,這樣也就夠了。」米契爾誠心地說。
「對了,價錢上我得苛刻一點喔!」希亞換回頑皮的語氣,想讓氣氛輕鬆一點,「畢竟你們把我從普羅旺斯的天堂挖出來,丟給我這麼困難的挑戰,是該多給點補償吧?」
「沒問題!」米契爾笑著一口答應,他果然沒有錯看這一身膽識的小女子。
「OK!既然要我去做復健,總要先告訴我,你們的阿開現在人在哪裡吧?」不等米契爾回答,她就搶先道:「等等!你先別說,讓我猜一猜。是在台灣對吧?」
「你怎麼猜到的?」米契爾不置可否,但他的話裡已經給了答案。
「MTC敢放牛吃草的地方,也只有丁氏勢力所及的範圍;何況丁紹軍以愛家愛孩子聞名,我就不信這件事他會袖手旁觀。」希亞理所當然地回答,「他住在什麼地方?」
「他自己的公寓。在復健期間,你可以選擇住在那兒或是你另擇住處都可以。」
「丁鴻開不排斥和別人住嗎?」
「復健師不會。他當初就答應要做復健的,只是遵守諾言的程度……還是我行我素。」米契爾無奈地攤攤手。
「OK,那我在復健期間就住那裡。」
☆☆☆
真是的,難得幾次在巴黎開車,這回竟讓她碰上百年難得一見的塞車。
希亞坐在駕駛座上,伸伸懶腰、扭扭脖子,隨手拿起了放在駕駛座旁的檔案──丁鴻開的資料。
照片上的男人很耀眼,看得出那份成功者的傲氣與自得,但真正的丁鴻開,又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像米契爾.羅素這樣地位和風範的人,為讓他重回正常生活不計一切,這是不是代表他是個讓人尊重的人物?但從他對待生命和復健師們的態度來看,他又像個任性、粗魯,充滿孩子氣的胡鬧小鬼。
唉!到時只有見招拆招了。希亞歎口氣,踩下油門跟著前面的車挪動一點點。
她給米契爾開的條件,包括不能干涉她對丁鴻開的治療方式──不管是她的態度、治療期長短、頻率或治療地點。她暫住丁鴻開的公寓,必要時可以借調丁氏公司的人員協助她的工作。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當她覺得受不了丁鴻開的時候,可以隨時喊停,但酬勞照付。
「嘿!阿開,」希亞對著照片喃喃自語,「你為什麼就不能好好接受復健?好好過你璀璨的人生,讓我這復健師得像獵人那樣布下天羅地網制伏你?拜託你別逃好嗎?我只不過是個想幫助你的人罷了。」
感覺上,照片裡的人好像又更傲了一點。
「你跩什麼跩!」希亞傻氣地罵起了那無辜的照片,「好好的人不做,學人家贖什麼罪啊?弄得我原本逍遙自在的假期被抓來幹這檔苦差事,媽的!」
這時,壅塞的車道總算通了,希亞立即踩足油門往巴黎市郊開,這兩天她寄住在朋友家。
「反正你要跩也跩不了多久了。」希亞邊開車邊自言自語地嘀咕著,「在本小姐的地頭上撒野,你大概也不會有什麼搞頭了。」
微歎口氣,希亞專心開車。夜色茫茫,遠處的燈火引導著她,前往那個可以躺下來休息的地方。折騰了大半天,她實在是有點累了,煩人的case,先丟一邊去吧!
☆☆☆
台灣
書房的電話在沉靜的夜裡響了起來,丁紹軍不疾不徐地拿起話筒。
「米契爾,事情辦得怎麼樣了?」他早料到這通電話是誰打來的。
「丁老,我辦事您還不放心嗎?自然是一切OK了。」
「那女孩沒有懷疑什麼吧?」
「她自己猜出來了。丁老,她夠聰明的。我把你的電話給她了,她到台北會和你聯絡。」
「希望她真的能救得回那個渾小子,否則我也沒辦法,只能放任他自生自滅了。」丁紹軍長歎了一口氣,活到這把歲數,還得為這個任性的兒子傷神費事,唉!
「丁老,別假了啦!你也知道阿開只是一時想不開,鑽牛角尖鑽得太深跳不出來,只要有人推一把就行了,你只是自己懶得去推罷了。對不對呀?老哥。」
「嘿!你也別講得那麼難聽,鴻開這一生走來太平順了,這回打擊是他有幸遇上的考驗,要不是你這傢伙瞎操心,我才懶得理他咧!這心結解得開是他人生的一大步,解不開是他自己笨,我丁某人要這麼個笨兒子幹啥?你弄個復健師給他,也要他肯復健才行啊!浪費錢……」丁紹軍一反道貌岸然的模樣,沒好氣地咕噥著。
「丁老,您放心好了,這艾希亞可厲害了,絕對有辦法讓阿開重新做復健的。」米契爾太瞭解這個聽起來沒啥愛心的老爸,其實在乎得很,不然他也不會動用丁氏在法國的人脈,替他找到艾希亞了。
「每次都這麼說,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老要我陪你花錢。」丁紹軍又是一陣嘀咕。
☆☆☆
希亞本來想安安靜靜、好好休息一晚的,可是才踏進好友靜娟的家,連珠炮似的問題就當頭轟了過來。
「你什麼時候結婚的?為什麼沒有通知我?你丈夫臥病在床耶!你知不知道?怎麼還出來亂跑?」不待希亞回答,靜娟又道:「婚都結了,至少該有點責任感吧?這不像我認識的你喔!希亞。」
希亞無力地倒在沙發上,用靠墊蒙住頭,試圖擋掉排山倒海而來的麻煩問題。
無奈靜娟毫不理會她無聲的抗議,扯掉她的靠墊繼續嘮叨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話呀!」
「我沒有結婚!」希亞忍不住地大喊出聲。
她會被MTC的人氣死,為了救他們偉大的、重要的阿開,不惜動用鉅資在全法國的報紙登尋人啟事。好一篇感人的「親愛的希亞」,把她講得像個冷血無情、喪盡天良的蛇蠍女,深情卻病重的老公只盼望見她一面。
沒有幾個叫Asia、做復健師的中國女人在法國的,啟事登出來的頭一天,希亞就差點被她那群老實、熱心又同情心氾濫的普羅旺斯鄰居的口水淹死。
天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那則啟事!
好不容易,希亞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說服靜娟她不是那個壞女人,這只是找她的人耍的小計謀。
不過電話卻一通一通進來,包括同學、朋友、她以前的病人、阿姨、叔叔,最後甚至連遠在台灣南部的老媽都緊張兮兮地撥了越洋電話過來。
希亞是注定沒有一個安寧夜好過了。
第二章
希亞拖著兩大箱行李到台北時,正是陽光熾熱的午後。同樣是夏天,巴黎的微風還帶著絲絲的涼意,台北街頭卻活像個大烤箱,悶熱從四面八方湧來,空氣卻文風不動,靜止得煩人。
即使算是半個台北人,希亞還是被惱人的悶熱弄得心浮氣躁,她的手帕濕到快擰出水來,頭髮亂七八糟的貼在她的臉頰和脖子上,襯衫、牛仔褲黏在滿是汗水的身上。希亞不敢照鏡子,怕會被自己狼狽的樣子嚇死。
丁鴻開住的是敦化南路上的大廈,果真符合他副總裁的身份,有品味也有「價位」的選擇。
希亞將行李拎進電梯直上十一樓,不一會兒電梯門打開,她來到B座,從口袋裡掏出鑰匙,猶疑著是不是該直接開門進去。
算了,初來乍到,理當尊重先來者的隱私權。希亞收回鑰匙,伸手按下電鈴。
過了三十秒,沒有反應,她再按一次,又等了一分鐘,還是沒有人來開門。希亞心想丁鴻開八成是不在家。
於是她再次拿出鑰匙,逕自打開了大門,但當門打開後,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希亞退到門外確定了這裡是十一樓B座後,無奈地打量眼前的滿目瘡痍,這就是MTC副總裁住的地方?
門內是個挺大的空間,依稀還可看出這裡「曾是」一間不錯的客廳,如今卻被大大小小的雜物給佔滿,有衣服、褲子、碗、筷、杯盤、眼鏡、一大堆CD和錄音帶,數不清的各式各樣紙張等,丁鴻開打算把這裡當儲藏室嗎?
好不容易跨過所有雜物走到客廳中央,希亞卻開始發愁,她那兩箱行李要怎麼進來啊?
半晌,希亞認命地歎了口氣,彎下腰開始收拾地上的東西,試圖在大門和客廳之間清出一條通路。
大概是悶熱的天氣和渾身的濕黏把希亞的警覺性降到最低,當她察覺到身邊有個影子正朝她迅速移動時,下一秒鐘,她已經被一個重物猛力撞倒,同時被壓制在地上無法動彈,希亞頓時感到肺裡的空氣被擠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