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林詩皓一口牛肉卡在喉嚨,趕緊喝口紅酒衝下胃去。「我……有個朋友有這方面的困擾。」心虛地撒了個小謊;總不能承認精明能幹的大律師放個假就成了發呆渙散專家了吧?反正她自己會多注意,不會再犯了啦!
「哦,原來是這樣……」齊家頗為合作地點點頭,不再多問。「你好像有不少朋友,常常聽你提到這個朋友那個朋友的。」
「還好啦,平常上班忙著沒時間聯絡,趁著假期把從小到大的朋友全抓出來溫習一下。我們眷村長大的小孩,比較重義氣嘍!」林詩皓提到朋友,口沫橫飛地一下子豪氣干雲了起來,全然忘了她律師的拘謹保守形象。「你呢?看你是頂熱心好客的人,怎麼好像很少和朋友一起?」反而整天像只蒼蠅似的繞著她打轉。
「最近比較忙吧。」還不都是忙著追她,那票哥兒們最近發現異狀,都嚷嚷著要通緝他了。「對了!你怎麼會選擇以律師作職業?」趕快換個話題,問出他最大的疑惑吧。
並不是林詩皓沒有那股專業強勢的氣質,相反的,她是「太」有了,所以一開始齊家才會被那種女性少有的刻板自製震懾住,前幾次見面都在她「不談判、不接觸、不嘻皮笑臉」的三不政策下敗下陣來。但是在她鬆懈了防禦之後──至今齊家仍摸不著原因究竟為何──這一個禮拜和她相處下來,他開始迷惑了。真正的林詩皓直爽、大方、稍嫌懶惰,卻喜歡花上很長很長的時間走路和思考。沒什麼溫柔可言,卻很關心朋友和小孩子,衣著簡單,品味獨樹一格。生活、人際、工作,事事聰慧謹慎,但是在感情上竟魯鈍呆板,屬尚未開發階段;他當然不介意費點心力當那個開發者啦!
總之,在她身上能找到無數的矛盾,沒有任何一點指向她特別適合什麼工作。
「為什麼這麼問?」記憶中,從學校畢業後就沒人問過她這個問題了。「我考上法律系,我並不討厭背誦法律條文,所以我當了律師,需要什麼特殊原因嗎?」典型的林詩皓中庸式答案。「那你呢?傳播碩士怎麼會選擇當創意總監?」
「其實我最早學的東西也不是傳播。」齊家喝口紅酒才繼續說。「出國之前,我在大學念的是心理系。不用太驚訝──」齊家笑著拍拍睜大了眼的林詩皓。「我不像你,是那種做什麼都能全力以赴沒什麼問題的人,就連現在這個工作,也是我多次嘗試錯誤後的成果。或許是因為我是個比較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的人吧。」但是一旦遇上了,就永遠也不打算放開──齊家在心裡加了一句。
「嗯。」林詩皓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嚼著她最後一口牛排,半晌才開口道:「你有那種冒險犯難的氣質。」像是電影裡眼神迷茫卻又無所懼的浪子。
「是嗎?」齊家像個小男孩似的咧嘴一笑:「多謝抬舉了!」舉杯向林詩皓致意。
「不客氣。」林詩皓也快意地和他碰了碰杯。
第四章
「OK!大功告成!」齊家把最後一個盤子放進烘碗機,啟動開關。「現在是點心時間!」他笑瞇瞇地對客人宣佈。
齊家移身到冰箱前,後頭跟著探頭探腦的是剛剛堅持「飽到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的林詩皓。
「我來看看有哪些口味的冰淇淋……巧克力、香草、咖啡……你想要什麼口味的?」
「香草和咖啡的。」除了不喜歡巧克力的甜膩,林詩皓對冰淇淋通常是來者不拒。
幾分鐘後,林詩皓滿足地坐在客廳沙發上,品味著冰涼的乳脂在口腔溶化的美妙感覺,刻意遺忘其中三位數以上的卡路里。
「我剛剛說到哪裡?」齊家帶著他自己的冰淇淋,在林詩皓身邊坐下。
「說你在美國的最後一份工作是送Pizza的小弟。」林詩皓含糊地應著他。
「哦,那差不多要講完了。做完這份過渡性質的工作,我就接到台灣「都會」的聘書,回來任職啦。」
「嗯。」
兩個人合力把餐桌上的食物一掃而空之前,齊家已經交代完他坎坷多變的就業之路。從一開始因為國內臨床心理環境的不健全而打算出國深造,原本副修的傳播意外變成主攻;拿了碩士之後,在娛樂業大城洛杉磯待了兩年,換過三家傳播公司,做過行政、企畫,也跑過業務。最後因為爭取廣告業務而接觸了廣告製作的過程,便一頭栽進了創意的圈子裡,直到現在。
中間「待轉業」的過程,他還當過加油小弟、在餐廳端過盤子、包裝收成的水果、送Pizza……什麼都做過。
簡直是精采得讓林詩皓嫉妒的人生!她從來都不敢想像自己沒有工作、沒有固定的居所,未來的目標又沒有著落時,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你的家人呢?」林詩皓突然想到這個問題。「你的父母都不會干涉你的讀書和就業嗎?」直覺上,她認定齊家的家境不會太差;若沒有穩固的後盾,通常造就不出勇於尋找真正所欲的孩子。
齊家拿著小勺子的手僵了一僵,短短不到一秒鐘,但是林詩皓注意到了;看來她無意中Touch到一個禁忌問題。
「他們……尊重我的決定。」很含蓄的說法。正確來講他們根本沒管過他的生活!齊家盡力保持自然,繼續吃他的冰淇淋,不讓心中的憤懣溢於言表。
林詩皓望著齊家用力到泛白的指節和避著她的眼睛,像個有傷又倔強地不肯承認的小男孩,而她竟然有股上前去擁抱他的衝動。
最後是門鈴聲打破了這一時的尷尬。
齊家靜靜地放下冰淇淋去開門。
「齊先生──」高分貝的喳呼聲隨著開啟的大門席捲而來。「你在家呀?那真是太好了!」
來人不請自入,是住在頂樓的社區自治會會長馮太太。
「喲──林小姐,原來你在這兒啊!」進了客廳,一見林詩皓又是一陣驚呼。「怪不得我剛在上頭按了半天電鈴都沒人應門。」一雙眼在林詩皓和跟著踏進客廳的齊家身上頗有深意地轉了幾轉,神色極為曖昧。
哦!這下好玩了!林詩皓在心裡歎口氣。沉寂已久的大廈八卦聯播網終於又有新消息出爐了。
「馮太太,找我有什麼事嗎?」齊家禮貌地開口。
「當然有事啦!你們兩個都在這兒正好替我省事。」馮太太在一疊藍色宣傳單裡抽了兩張給他們一人一張。
「社區親子園遊會?」林詩皓瞄了一眼紙上的大字。
「對啊!是為社區托兒所籌款辦的,順便聯絡聯絡街坊鄰居的感情。」馮太太笑瞇瞇地為他們解釋。「計畫中有跳蚤市場、小朋友同樂會和餐會。希望大家捐些舊的、用不到的衣服啊、用品什麼的用來義賣,覺得手藝不錯的燒道菜,要不出個力幫忙也行,反正是做善事嘛,希望大家都一起來同樂。」
「聽起來滿好玩的。」齊家一臉興奮的光采,一掃剛剛的陰霾。「我剛搬家沒什麼東西可以捐,做菜手藝大概比不上社區媽媽們,不過有什麼我能做的我一定盡力幫忙。」
「我回去找找,應該有不少東西可以捐吧。」林詩皓順口接下去。「我也做不出什麼大菜,幫點別的忙倒是沒問題。」
「啊!太好了!」馮太太笑得兩隻小眼睛全不見了。「我就知道現在年輕人最熱心公益啦!那我告訴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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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星期日當天,林詩皓捐了一些平常少穿的衣服,和一堆不合她口味但還沒過期的罐頭。她和齊家也在馮太太堅持「好不好吃沒關係,大家高興就好」之下,各出了一道海鮮濃湯和三杯雞。
而他們倆被分派到的另一個任務是在小朋友同樂會裡負責一項活動。
他們教小朋友溜直排輪。
林詩皓大學時跟著同學玩過一陣子直排輪,基本技巧都還記得,輪鞋也還在,所以當齊家提議把直排輪當作他們的活動項目時,她就一口答應下來。
到了正式上場的時候,林詩皓才知道她那點三腳貓的功夫和齊家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活動開始後十分鐘,她只能和圍在小溜冰場四周的小朋友一樣,眼睛嘴巴張得一樣大,看場中的齊家表演出各種神乎其技的動作,露出看偶像的癡迷崇拜表情。
最後一個倒溜後空翻完美地結束,齊家自遠處以S形一路溜回來,順手收拾一長排的路障,同時對著場外的小朋友們吆喝著:「趕快穿上你們的輪鞋和護具,我們要開始練習嘍!」
「齊家!」好不容易等到他溜回起點,林詩皓一把把他抓到一旁。「你怎麼不早說你直排輪溜得這麼……嗯……厲害?」害她現在恨不得衝去上三個月課來趕上他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