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真的很需要你那種獨特的氣質和風格……」她記得齊家是煞有其事地這樣說的。「你只要像你現在這樣推著推車從鏡頭前走過去就可以了,真的一點都不困難……」這個男人用了他最真誠的語氣和眼神打動她。「……可是卻幫了我一個大忙。」
她能說什麼呢?她向來不是愛出風頭的人,但是對溫言軟語的請求沒轍。
有一點齊家倒是沒說錯,他這個忙「真的一點都不困難」。林詩皓照著那個臉上從頭到尾沒表情的人──應該就是所謂「導演」的解釋,推著推車走過來、停在冰櫃前、拿起一盒冰淇淋看……林詩皓還在想這個牌子的冰淇淋太甜太膩的時候,冷著臉的導演就喊OK了。
這麼簡單的事,林詩皓完全無法想像有誰會做不出來,甚至全然不瞭解齊家一直強調的「感覺」究竟是什麼?
算了,反正她不是吃這一行飯的,不需要知道這麼多。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的謝意,這麼冒昧突兀的要求,實在是很不好意思。但是你真是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幾乎就和企畫案上想呈現的畫面一模一樣……」齊家拚命地、積極地想把對林詩皓的讚歎一古腦兒地說出來。
「齊總!」一隻手拍了拍齊家的肩。
「什麼事?」齊家回頭看安婷勻。
「助導找你,好像是很急的事。」
「喔,我馬上過去。」
齊家總算閉嘴離開,林詩皓呼出好大一口氣。
「謝啦!」林詩皓稍稍側頭,感謝這位救她脫離苦海的溫婉女子。
「不客氣。我是這支廣告的企畫安婷勻,你呢?」安婷勻對齊總不知從哪兒找來的這位知性女子好奇得要死。
「我叫林詩皓。」林詩皓勉強從化妝師手下動了動嘴角,向笑得很溫柔的安婷勻回一個笑。
「你不習慣化妝?」安婷勻瞭然地看林詩皓無奈地接受化妝師擺佈。
「不習慣在買菜的時候化妝。」基本上不上班、不應酬的時候,誰都甭想叫她上妝。
「你不是專業模特兒?」安婷勻有些驚訝。
「相信我,我真的只是清白無辜的超級市場路人。」
「可是你一點都不像第一次面對鏡頭的人,我企畫的方向完全就是你這個樣子的都會女性。」
「噢!謝了!」林詩皓無奈地朝正和工作人員討論的齊家瞥了一眼。「這樣的話我今天已經聽了不下數十遍了。」而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偉大的事。
安婷勻跟著林詩皓看向齊家,隨即明白了什麼似的笑開了嘴。「齊總平常不是那麼聒噪的。」
「是嗎?」從她認識的齊家看來,這點十分令人懷疑。
「不信你問問四周這些人。齊總不是個嚴肅的上司,但是也絕對沒有和他嚼舌根的機會。齊總從來不會扯一大堆有的沒有的,除非──」安婷勻一臉神秘地停下話。
「除非什麼?」這有什麼好神秘的?
「除非他很緊張。」安婷勻鄭重揭曉謎底。
「噢。」原來跟她講話會讓齊家緊張……為什麼!?她不覺得自己很凶啊……好吧,是有一點不耐煩啦。
「奇怪……齊總從來沒有對什麼人緊張過啊,他可是以鎮定出名的,再吹毛求疵的客戶也嚇不倒他……」安婷勻非常大聲地「自言自語」著。「嗯……能讓齊總緊張的人一定對他有什麼特殊意義……」
林詩皓的心跳沒來由地漏跳了一拍,覺得有股熱氣直往她臉上衝。特殊意義!?她!?別傻了。
化妝師總算完成了所有卸妝步驟,林詩皓迫不及待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舒展筋骨,順便往左手上的表一瞄……
「不會吧!?已經這麼晚了!」她都忘了晚上約了朋友一起吃飯,現在已經八點半了!
林詩皓抱起兩大包老早結好帳的雜貨,打算趕快亡羊補牢去。「我得先走了!」告訴旁邊的安婷勻。
齊家看見林詩皓拿了東西要走,匆匆跟屬下交代了幾句,馬上跟過來。
「詩皓,不留下來和大家一起吃個飯?」完全沒注意什麼時候改口叫了人家名字。
「不了。我晚上還有事,現在已經遲了。Bye-bye!」說著,像一陣風似的一瞬間刮走。
「老大,哪兒找來的臨時演員啊?」紀曜輝不知什麼時候靠了過來,叼根菸閒閒地問著。
安婷勻和齊家同時被電到似的轉頭看他。孤傲自大的紀大導演在關心一個臨時演員!?
「她是我樓上鄰居。」齊家心平氣和淺笑地說道。「怎麼?對她兩秒鐘的友情演出有什麼評語?」
「帥!」紀曜輝簡潔俐落地下結論,莫測高深的眼中似有若無地透出隱約的閃光,像是醞釀著什麼……
— — —
「你昨天晚上失約,唯唯難過了一晚上,晚餐也沒吃多少,看你怎麼賠我兒子。」和室的紙門開了又關,笑吟吟的女主人拎進一壺茶,邊往桌子邊叨念著。
「少來了。」林詩皓一翻身,從榻榻米上坐起來,懷裡還抱著抱枕。「你兒子眼巴巴望著的還不是我每次帶的那堆大包小包的零食。要怪也只能怪你這做媽的平常管得太嚴,連零嘴都不准吃,真是的。」
「孩子從小就該養成吃正餐、吃有營養的食物的習慣,別忘了,他們現在正在發育,那些澱粉類的油炸食品對他們沒有……」楊舒雅熟練地將水果茶倒進瓷杯裡,嘴裡還順口溜似的吐出一大串話。
「停停停!」林詩皓不客氣地打斷她。「省省你那些媽媽經吧,離我用得到它們的時候大概還很久。難得來一趟,你就講點我感興趣的東西吧。」吹一大口氣,林詩皓猛灌了一口水果茶。「嗯!不錯,你的手藝又進步了。」
「這樣牛飲你也喝得出味道,真是服了你了。」楊舒雅小心地輕啜口茶。「要聽什麼感興趣的東西?自己起個頭吧。」
楊舒雅和林詩皓是國中和高中六年的同學,即使後來她們上不同的大學,畢業後各自就業、結婚,兩個人還是一直保持聯絡。楊舒雅是傳統的乖乖女,大學畢業就嫁了人,專心在家相夫教子,和林詩皓這樣積極在事業、生活上尋求獨立自主的大女人全然不同。而兩個人的友誼能維持到現在,連她們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楊舒雅結婚後在淡水買了房子,林詩皓偶爾和她通通電話,半年一年才到她家作客一次。這回本來約好了來吃晚飯,結果前一天林詩皓臨時拍廣告拍太晚,兩人改約第二天早上,楊舒雅還特別犧牲了家庭聚會的時間陪林詩皓。
「最近過得怎麼樣?」林詩皓隨口問道。
「還不就是老樣子。」楊舒雅溫婉地笑著聳聳肩。「忙家事,忙老公,忙兒子,偶爾偷個空出去逛逛街,和老朋友聊聊天……平凡極了的生活,沒什麼好說的啦!」
「每次都講一樣的話……我換個方式問好了。你老公最近怎麼樣?你兒子咧?」
「至堯還好啊,剛完成一個研究計畫,在籌備下一個。唯唯開始換牙了,整天在搖他自己的牙齒看哪顆鬆了可以拔了,我都怕他太用力,硬把牙齒給扯下來,警告他不許再用手去碰牙。」楊舒雅笑得燦然,一臉的母性光輝。
「嗯!那就是真的好啦!」林詩皓最清楚,只要老公兒子都好,那楊舒雅就沒什麼好煩惱的事了。「上次你不是跟我說想要再生一個?怎麼沒下文啦?」
林詩皓沒有辦法體會因為自己以外的人而快樂、悲傷是什麼樣的感覺,但是她能瞭解每個人獲得生活意義的方式不同,所以她能瞭解楊舒雅,就像楊舒雅瞭解她一樣。
「呃……那個……」楊舒雅稍稍地臉紅了。「還在考慮啦……」
「為什麼?」林詩皓知道楊舒雅和她老公安至堯都是很喜歡小孩子的人。「是你有問題還是你老公有問題?」反正是老朋友,問得露骨一點沒關係。
楊舒雅沒有回答,只是靜靜替林詩皓加茶。
「舒雅……」林詩皓髮現些許不對勁。「有什麼難言之隱不能告訴我是嗎?」
「也不是啦。」楊舒雅匆匆抬起頭,勉強擠出一個笑。「最近至堯工作得比較晚,回到家都很累了,所以我們就沒有……」話到這兒就停住了。
「哦!」林詩皓懂了,這是人家夫妻的閨房秘事,她管太多了;可是她還是覺得有什麼地方怪怪的……
「不要一直談我啦,你呢?我們大律師最近又辦了什麼大案啊?」楊舒雅語調輕快地打斷了林詩皓的思緒。
「拜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民事律師,辦來辦去都是些產權糾紛、遺產啦、離婚的案子。何況現在我在休假耶!少跟我提法律的事。」林詩皓說著,又「牛飲」掉一杯水果茶。
「好好好,不提就不提,那總可以告訴我最近有什麼八卦吧?」楊舒雅眨眨眼,意有所指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