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峻德治見情況不妙,快步擋攔了他的去勢。
「全都給我退下去,否則連你也一起關進天牢裡!」峻德天龍黑著臉孔,冷然地拋下最後通牒。
「走吧,二哥。君皇心中已有定奪,你就別再繼續莽撞了。」峻德治向峻德齊低語,立即將他給強拉了出去。
峻德齊被動地讓峻德治拖出殿外後,呆立數秒,倏忽狂怒吼道:「搞什麼?變了天,人也全變得無情了。可惡!」他怒氣衝天地踩著重步離去。
峻德治暗暗哀歎了三聲。
平四弟生死未卜,大哥也震動君上,給關入天牢。
現在二哥強踩上了老虎腳,衝動之下,未來恐怕還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再也無法見容於義父和峻德城。
難道,名縱天下的「峻德四王」,最後會只剩他一個人嗎?
未來,真是越來越寂寞了。
峻德治垂著頭,無精打采地往後宮走去,打算去探視探視那名讓大哥引禍上身的滅世奇女子。
※※※
峻德治的確猜到極富正義感的齊二哥,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干下轟轟烈烈的大事,但是,他還是沒意料到一向極有原則、按部就班行事的齊二哥,這次竟會爆發這麼迅速強烈的行動力。
踏入峻德天龍特地撥給諶霜濃休養的花苑時,峻德治驚訝地發現巡守衛士傷的傷,昏的昏,淒慘地躺了滿地。
「怎麼回事?」他扶起最近的一名傷兵。
「齊王突然闖入,強行帶走了諶城美人。」傷兵哀哀叫著疼,勉力回話。
峻德治暗叫一聲糟,猜測著齊二哥的動向,準備起身離去時,發現衣襬被人扯住。
「治……治王……」
他低頭。是剛剛他問話的那個小兵。
「我……手被打斷了,治王救我……」小兵捧著手臂,疼得淚流滿面。
峻德治一愣,下意識地環視四周,才發現二哥似乎氣過了頭,對這些衛士下手頗重。
醫者的惻隱之心被挑起,他閉了閉眼。
也好!即使追上二哥,也幫不了忙,說不定自己也難以脫罪。
大哥,二哥,接下來,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峻德治心中默禱,蹲下處理滿地的傷患──
※※※
峻德齊衝進後宮,二話不說連人帶被地將諶霜濃一把抱起,直接衝向天牢,一路上竟沒人攔得住他的去路。
「你要帶我去哪裡?」強忍著疼,諶霜濃虛弱地開口詢問。
「劫天牢。」峻德齊簡短的回答,腳下未停。他必須趁所有人都還反應不過來的時候,一鼓作氣將大哥從牢裡劫出來。
劫天牢?諶霜濃褪去了驚慌和恐懼,沁出絲絲的期待。
將要見到峻德修的喜悅,蓋過了身子因失溫和傷口震動帶來的不適,她的唇畔露出了回到峻德城後,第一次真正的笑顏。
「等你和大哥真正逃出生天的時候再笑不遲。我一點也沒把握是否能將大哥和你救出去。」峻德齊瞧見了她的笑,覷了空,實話實說地潑她冷水。
「沒關係,只要能見到他,我就心滿意足,死而無憾。」
「那就保佑我至少能把你送到天牢。該死!我第一次發現峻德城裡的衛士,多得像踩不完的螞蟻。」峻德齊暗咒一聲,抱著諶霜濃飛身縱上屋簷,腳步更快。
諶霜濃毫無血色的小臉淌下冷汗,她抬手抹開流入眼裡的汗滴,便聽得頭頂傳來一句。「天牢看到了。」
她振奮地睜大了眼看向前方。「到了!」
峻德齊迅速踹倒一波又一波不斷湧上來的衛士,就在他幾乎以為雙腳快要癱軟的時候,終於找到了峻德修。
看到大哥正一臉閒適地和同牢的一名老人聊天時,他幾乎沒抓狂。
「大哥,別長舌了,我把你的女人帶來了,你們快逃出天牢!」峻德齊大吼。
峻德修倏然起身,一腳輕易地踢開牢門,踏上廊道,瞇眼看著峻德齊懷裡抱著一團物體,氣喘噓噓地從另一頭跑過來。
「霜濃。」他的臉上泛出神采,輕聲呢喃著一直放在心上的名字。
峻德齊放下霜濃,助她站定後,便逕自倚著牢柱,大口大口不住地喘氣。
霜濃的手裡扯著被單,眼裡只剩下峻德修,千言萬語全化成清澈柔情的淚水,不斷落下……峻德修回以最深刻的凝視,緩緩向她舉起一隻手掌。「過來。」他輕柔說道。
他的手掌依然霸道,依然承諾著他的保護。
霜濃啜泣出聲,蹣跚,卻無悔地縱身投向他堅實溫暖的懷裡。
峻德齊翻了翻白眼!都什麼時候了,他們還有閒情逸致?
「咱們快走吧!外頭有兩匹馬,大哥你和你女人同乘一匹,另一匹留給我,我們分頭逃命去,如果活著的話,大家再聚吧!」
「等一等,也帶我一起逃啊!」嘎啞的嗓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你是什麼人?我為什麼還要攬下一個包袱逃命?」
「有機會稱王的人不稱王,該死的人也沒死,我當然也沒有留下來等死的理由。」老人皺起老臉,露出缺了牙的口,看起來應該是在笑。
峻德修深深地看了言語奇異的老人。「老二,帶他走。」
「搞什麼?」峻德齊正想回話,突然天牢外響起嘈雜人聲。
所有人皆機警地互視一眼!
峻德修二話不說,立即為霜濃裹好被子,連人帶被一口氣抱起,迅速向外飛奔。
「年紀都一大把了,還跟著逃命做什麼?」峻德齊咕咕噥噥的,認命地一把扛起老人,也跟在後頭跑出天牢。
老人伏在他肩頭無聲地笑著……出了天牢,兩批人各自搶了馬,直驅城外。
「大哥,我將他們誘向山邊那條泥土路,你順著林邊的水路走,比較不容易被追上。後會有期了。」峻德齊突然停下馬,讓峻德修先離開。
峻德修一刻也沒遲疑,策著馬急速衝向林裡,只在兩匹馬擦身而過時,輕輕朝後揮了一下手,以示道別。
「齊王他會沒事吧?」霜濃抬起埋在被裡的臉,憂心忡忡地望向後方。
峻德修沒有回答她,只是說了一句話。「抱緊我。咱們一起去尋找你曾說過的清水淨土。」
霜濃眼眸含霧。「只要能跟著你,到處都可以是清水淨土。」
峻德修的回應,是一手握緊韁繩,另一手更加牢牢地環住她。
※※※
「喝,搞不好是最後一面了,還這麼冷淡!」峻德齊嗤了一聲,回頭看了看城門的動靜。
「喂,老頭,抱緊一點,掉下馬我可不管──呃人呢!」一回頭,身後哪裡還有老人的影子?
「見鬼了……」他摸了摸鼻子,當他見到追兵手裡竟然全攜著弓箭時,整個人都涼了。「去!真要去見鬼了!」他奮力重踢馬腹,不要命地開始策馬狂奔。
一枝枝箭矢像流星擦過身側,驚得他冒出一身冷汗。
義父真的打算趕盡殺絕?
在山崖間驅策時,他心中氣忿又失望,分神間,肩背上竟被射中數箭。
「罷了──」一瞬間,他感到萬念俱灰,忍不住大吼,突然棄馬,縱身向崖下一躍。
齊王中箭後跳崖的壯烈舉動,使得目睹的峻德追兵全驚得愣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
尾聲
南境某村落通向大城的泥土道旁,有一間用茅草蓋的小小茶棚,茶棚雖然簡陋不起眼,行人往來卻是絡繹不絕,生意頗好。
茶棚裡頭坐的,多半都是熟客,仔細一看,除了鄉野人家,也不乏鄉紳仕貴。
原因是這茶坊的女主人泡茶工夫極好不說,用的且是上好茶葉,賣給客人的茶又香又便宜。
約莫在半年多以前,有一對外地來的夫婦在這個小村落落腳。沒多久,男人選在這條土道邊,親手搭了這座堅實的棚子,女子則負責照料茶棚生意。
剛開始男人總是冷酷著一張臉坐在櫃檯裡面,不招呼客人,也不幫忙燒茶水,全靠女人內外張羅打點。漸漸地,大概是看不慣他的女人老是做些超出體力負荷的勞務,男人才開始將粗重繁雜的活兒全往身上攬。
現在,女人的工作,大概只剩燒茶和端茶。
那男的臉孔極俊,但是只要對上他的眼睛,瞳孔裡非人的冰寒便凍得人頭皮發麻。相較之下,男人的妻子就顯得極柔美而親和。不過,也靠著冷酷男人的坐鎮,茶棚倒沒有出現過無賴黑客,也沒人敢言語調戲,偷吃女子的豆腐。
「聽說天子易主啦!」一句音量不大的話,奇異地在人群中激起一圈漣漪,逐漸泛開──「易主?變天了嗎?」
「是啊!聖羅皇朝垮了,現在由峻德皇朝掌權。」
眾人漸漸被這話題吸引,茶棚似乎成了集會堂口。
櫃檯裡的年輕女子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抬起頭聆聽著。
「西邊的那個峻德城?」有人不確定地問。
「好像是吧!」那人得到了一個不大確定的答案。
這批鄉野鄙夫,大部分從未出過遠門,有人能知道峻德城位在西方,已經算是不錯了。
「這個新的天子是什麼樣的人啊?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會變成什麼樣?」一個年輕人憂心忡忡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