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先問流泉師父一個問題,為什麼流泉師父會在這裡?」
「我們本是同族之人,流泉大夫因為絕谷被滅,無處棲身,他跑來投靠我,而我伸手援助,這有什麼不對?」峻德治神色自若地笑著。
「無處棲身?流泉師父分明在絕谷屠滅之前,就已經進城來投靠你了。而且,會洩漏絕谷地點的人,也只有師父一人而已。背叛絕谷的人,不就是師父嗎?」朱瀲眉眼眶泛紅,神情忿恨的指責。
流泉大夫神情顯得有些難過。「眉兒……」
峻德治斂起折扇,嚴肅的看向朱瀲眉。
「嫂子,妳聽過古倫島『天下三絕』嗎?」
朱瀲眉不開口,僅是揚了揚眉回首看他。
「東方外海上的古倫島,以織、酒、卜聞名天下。尤其是卜術,幾乎人人多少都能夠推卜出一點點未來。因此,古倫島的人,很相信『天命』這個東西,既然知道將要發生的事,挽救不了,又何必去擾亂天定之數?」
「推托之辭。」朱瀲眉不屑的輕叱。
「那是我們根深柢固、流在骨血裡的信仰。」
「難道天命無法勘破?」
「可以。」
朱瀲眉不可置信的看向峻德治。
「如何破解?」
「一般可能有兩種方式,一種是靠當事者以自己的意念強行突破定軌,另外一種,則是以命抵命,打亂既定的命數。」
朱瀲眉心神一震,垂首靜默思索了一陣。
當她再度抬頭打算開口時,一道極不悅的男性嗓音插了進來。
「治三弟,是誰准許你在三更半夜,私自與我妻子在這相會?」峻德齊雙手環胸的站在亭外,表情非常的冷,眼神以近似冰柱的狠辣力道,射向在很不正常的時間、很不正常的場所、不請自來的三弟。
「齊二哥,這半年來,我寂寞得很。好不容易有個嫂子加入,我當然是迫不及待的前來歡迎。」峻德治笑得無辜,笑得善良無害。
「夠了,我懶得聽你鬼扯。」峻德齊白眼一瞪,伸手一拉,將朱瀲眉拉進懷裡。
他發現她的肩上披著不屬於他的衣裳,當場臉色一壞,很粗魯的將外衣抽了下來,扔到峻德治的手上;然後用自己的臂膀充當外衣,攬上她單薄微顫的雙肩。
「你們從哪裡滾進來的,就從哪裡滾出去,恕我不送。」他摟著深思沈默的朱瀲眉,一路帶回寢房,對他們兩人看也不看。
「治主子,這樣就可以了嗎?」
「差不多了。」峻德治點點頭。「將朱瀲眉重新送回齊二哥的懷裡,基本上,就已經打亂齊二哥的氣數。接下來,就要看誰的造化比較強了。」
流泉大夫默然看向兩人遠離的方向。「但願他們最後都能化險為夷。」
「嗯,走吧,咱們已經仁至義盡了,而且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再介入下去,只怕九指神算那邊就要發覺了,到時事情就更加難以收拾。」峻德治起身,走向花亭的另一頭。
「治主子……」流泉大夫在他身後突然喚了一聲。
「嗯?」峻德治停下腳步。
「這一次,恐怕是流泉最後一次為治主子效力了。」流泉大夫蒼老的聲音裡,有著濃濃不捨。
峻德治沒有轉身,也沒有回答,就那樣站了好一會兒,才開始舉步繼續走。
「走吧!回去陪我下盤棋。」峻德治的嗓音裡,有著太過飛揚的輕快。
※※※
回到寢房後,峻德齊似乎有些氣悶,賭著氣不說話。
朱瀲眉對他卻是沒有太多理會,只是逕自坐在桌旁沉思,眉眼之間,儘是濃濃的愁緒。
峻德齊見她也不說話,乾脆重重的躺到床上去睡覺。
整個房間靜了好一會兒,朱瀲眉才看向他。
「治王在你的府中出入自若,你似乎並不意外?」
峻德齊睜開眼,輕鬆的笑了笑。
「我離開了大半年,整個權勢結構一定都會改變。在宮廷裡生存的第一法則是,一定要建立自己的地盤。我一失蹤,齊王府就等於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態;齊王府的勢力不弱,所以我毫不懷疑是治三弟暗地接收了我的齊王府。整座齊王府裡,大概已經全是三弟的人馬了吧!」
他狀似無謂的聳聳肩。
前些日子,他見到上回見過的「治王騎」隊長,在他府裡的院子巡邏,他的心裡就有底了。
將齊王府的勢力交給治三弟,比交給其它人還讓他放心。
當時他是不覺得什麼,倒是那名隊長手足無措,緊張得臉孔脹成紫紅色,像是被他抓到什麼大把柄似的。
「那麼,你的勢力不就岌岌可危?到時候,有誰能保護你?」朱瀲眉走到床前,情不自禁地捏緊小手。
「妳擔心我嗎?放心、放心,只要有妳在,我是福星福將。」他開心地握住她的手,回答得很輕浮。
朱瀲眉心神震動,一瞬也不瞬地瞅著他的笑容。
她凝望他的眼神變得空靈渺遠,像是在仔細晝記著他的五官、表情。
「是啊,只要有我在……」
她偷偷下定決心,她保不了絕谷的人,這一次,她無論如何也要保住他。
她對著他緩緩綻出眩惑人心的笑靨,帶著淡淡的酸、淡淡的愁,瞧得峻德齊的心口莫名的一縮。
他將她粗魯一扯,使她毫無防備的倒入他懷裡。
「瀲眉,不要離開我。」
她沒有回答,只是抬起手,頭一次豪放而主動地扯開他的衣襟,拆卸下發上所有的飾髻,黑亮的發瀑瞬間傾瀉在兩人四周。
以發瀑為簾,她將唇印上他的。
他的大手滑到她的背後,手腕輕巧一扭,纏住她一束濃密的香發,拉到她身前。
「妳的發好漂亮,美得讓人動心,我一輩子也不會忘。」
朱瀲眉條然一怔,癡傻的望著他。
他無心的如誓呢喃,讓她捂唇哭了出來。
「喂喂……不要哭啊……」他手足無措的拍著她的背輕哄。
他的誓言,真是沒創意……
她又哭又笑的窩蹭在他的胸膛上。
他仍然沒記起他第一次給她的承諾。
但是,再一次聽到相似的話,她心滿意足了。
如果……上天要她明天就死去……
她無怨了……
※※※
自從峻德天龍降旨,準備遠征東海諸國,整個峻德皇城開始瀰漫一股不尋常的征戰氣味,城內的戒備也更加縝密,尤其是峻德天龍左右,簡直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
這是自從素有「戰鬼」之稱的峻德修王逃獄、失蹤了以後,城內第一次充滿了肅殺的氣氛。
朱瀲眉站在高閣上,遙望另一頭金碧輝煌的大殿,大殿外的廣場上正聚集了一批士兵,慷慨激昂的喊殺操練。
「瀲眉,怎麼跑到這兒來了?上頭風大,咱們下去。」
峻德齊好不容易偷了個空回來看看,沒想到就抓到她一個人在這上頭猛吹風。
「這個場面讓我很害怕。」她一動也不動,雙眼直直盯著前方那一群士氣高昂的士兵。
「怎麼了?」他關心的低頭看著她的眼眸。
「峻德皇朝已經建立,戰亂時代不是應該結束了嗎?峻德天龍為什麼又要發動戰爭?」她茫然的回視他。
峻德齊嚴肅的面容上,也顯現了一絲疲憊。
「人的慾望就是這麼回事,像個無底洞一樣,爬高了一階,還想再高;奪到了權勢,還要更多。贏了全天下之後,便會開始怕死。」
「那麼,如今又是英雄再起的時候了?」朱瀲眉喃喃的念道。
「妳在擔心什麼?」
「你的天命,是回峻德城再一次的大展長才嗎?」她抱住他,不安的問。
峻德齊默然不語,沒告訴她,他所謂的「天命」,其實是為了擋下峻德天龍的凶險死劫。
前不久峻德天龍突然將他私下召了去,一開口便是問他的忠誠心有多少。
「赴湯蹈火,死而後已。」由於峻德天龍的養育恩情,他義無反顧的回答。
「那好,你報答的時刻到了。最近有消息顯示,某些城國的叛亂團體打算對我不利,尤其是聖羅城的餘黨,仍然不肯順服我峻德皇朝。我要你從現在開始,寸步不離,時時刻刻的貼身保護我。九指神算說你的命格足以擋下我的災劫,你可不要辜負我撫養你十幾年的苦心。」
當時他愕然良久,最後終於點頭。
他對於用性命去報答義父一事沒有疑慮,只是他不禁為何開始強烈的想念起朱瀲眉收養的七個孩子……
「瀲眉,咱們以後努力生七個孩子好不好?我們可以將孩子們依順序取名叫做小津、小婉、小昭、小信、小容、小蒙,還有小和。那七個孩子來不及享受到的福分,我們一定要想法子延續下去。」
朱瀲眉拚命的點頭,眼睜中的水霧,越聚越沉,淚水一顆接一顆的滾出眼眶。
「答應我,如果我沒辦法幫你做到的話,你也一定要找一個更好的妻子,共同努力。這個諾言是你自己立下的,別再忘記了。」她顫著手,笑中帶淚的撫上他的臉。
「妳在說什麼?我只要和妳生,其它人的孩子我不要。難不成妳不想生七個,找借口推托麼?」峻德齊很不滿的皺起眉頭,沒聽出她語氣中像在道別的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