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間,她水漾般的大眼張得大大的,茫然又失措地望著一臉慈藹的銀髮醫生。
走?去哪裡?
她不知道呀……恐慌的陰影頓時籠罩住她,手指冰冷地捉住被子一角。
「太好了,咱們回家吧!」無非彈了一下手指,露出一口白牙。
江冷娃愣愣地看向無非。
「回家?回誰的家?
無非一點也不浪費時間,迅速將他為她臨時打點的衣物用品全都打包好,接著便不由分說地直接將她從病床上扛起來。
「你放手!你要帶我去哪裡?」她被他一把抱起時,嚇了一跳,雙手反射性地環住他的肩膀驚叫道。
「回家啊!」他理所當然地回答。
她再度愣住,小嘴微張地看著他。
他似乎真的把她當成他的所有物了。
當他說「回家」時的口吻,好像她本來就該跟著他一起走似的……「我又沒說要跟你回去,你憑什麼擅自決定我的去留?」她生氣地仰頭瞪他。
「這裡的東西難吃死了,難道你還想繼續在醫院待下去?」無非蹙眉回答,腳下的步伐依然未停。
肯定、不容置疑的態度,好像在他的邏輯思考裡,從來沒有要不要把她帶回去的疑問。他根本就認定了她該去的地方就是他家。
但是,她的任務是要殺了他妹妹呀!為什麼他總是不加考慮的救她、收留她?
「你……」她迷惑地想開口,赫然發覺他們的臉龐太過於靠近,近得可以呼息到他呼吸之間的熱氣。
不習慣和人如此接近的江冷娃猛然低下頭避開他的氣息,本來想說的話也全忘在舌間,小臉不由自主地脹紅起來。
她對他擅自作主的霸道作風感到又急又氣,但是舌頭卻在此時不中用地打結,加上身體復原極慢,直到現在依舊虛弱不已,根本無法和他的力量相抗衡。
她索性不再反抗,躺在他懷裡任憑擺佈,頗有自暴自棄的味道。
無非感覺她的身子在他懷裡漸漸放鬆,唇角微微勾了起來。他吹著口哨,像是感受不到她的重量似的,輕快地朝電梯走去。
看著他騰出一手按密碼,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別驚訝,如果這家醫院沒有這層保護,你不可能安安穩穩地在這裡養了兩個月的槍傷,卻沒有警察和仇家找上門。」無非是笑容可地為她解答。
「原來如此。」她恍然地點點頭。她一直都不曉得原來自已被保護得這麼隱密,難怪她住的那層樓,出入的人極少。
「不過,踏出醫院以後,從現在開始咱們可要小心了。隨時隨地都可能會有人找上門來。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人把你搶走,因為你是我的。」他痞痞地咧開唇。
她沉默地瞇起充滿抗拒怒火的眼眸。
他的話刺耳地激出她的火氣,心裡暗自發誓,只要她的身體完全復原,她要讓他看清楚,她的命是屬於她自己的。
然而,這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當他抱著她踏出醫院,溫暖的陽光照到臉上、身上,那一瞬間,胸臆之間突然充滿酸到想哭的莫名衝動。
在陽光的照拂下,不可思議的重生感在身體裡湧起。
很荒謬,但是那股溫暖的感覺,卻又異常的真實。
為了掩住眼裡泉湧而出的淚光,小手不覺在他結實的頸後悄悄收緊,小臉埋進他溫熱的頸窩。無非注意到她不尋常的動作,同時感覺到頸間泛開一股濕意,腳步一頓,隨即轉了個方向,一言不發地走到樹蔭隱蔽處,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靜靜地抱著她,讓她無聲地發洩。
樹蔭下形成一個安靜的小天地,鳥聲啁啾,微風送著暖意,柔柔地從兩人頭頂吹過。
過了一會兒,江冷娃帶著重重的鼻音開口。
「我沒有哭。」
「我知道。我只是因為抱你抱得累了,想坐下來喘口氣再走。」他微微一笑,體貼地配合說道。「休息夠了就走吧!」江冷娃吸吸鼻子,偷偷將鼻水擦在他的衣領上。
看著他衣服上的污漬,心中有絲報復的快感。
無非暗地裡撇了撇唇,不費吹灰之力地再度將她抱起來,走到車旁後,將她輕柔地安置在座位上,順手取過披在椅背上的外衣,蓋在她身上,然後繞過車子,滑進她身旁的駕駛座,熟練地驅車上路。
他的溫柔,更凸顯出她的脆弱。
披上他的衣服,更像是被他收入羽翼之下的暗示。
江冷娃震動了一下,抓著外套的手指捏了又放,放了又捏,內心掙扎了一下,最後還是讓那件充滿他的味道的外套留在自己身上。
一路上,兩人之間陷入奇怪的沉默。
「我……我想喝水。」她試著開口,想打破不自然的氣氛。
「喝水?」他挑了一下眉,轉頭向馬路左右看了看,不知道發現了什麼,倏然咧開唇,馬上將車子停到路邊。「你等我一下,那邊有一家店。」
江冷娃抓著身上的黑色大夾克,看著無非興沖沖地下車,跨了幾大步越到對面馬路邊的小攤子。
她自己根本不明白,剛才為什麼會哭。
身體受傷虛弱時,心靈也會變得格外脆弱嗎?她不知道。
也許他用理所當然的態度要帶她走的時候,既陌生又濃重的歸屬感,將她密密地包圍起來,幾乎不能呼吸,難以抗拒,害得她終於失控。
她想起駕車狙擊趙寒疆時,目睹趙寒疆和梁雪之間互相牽絆、無怨無悔的強烈相屬,心中一閃而過的羨慕。
從有記憶開始,她就一直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雖然有「老師」、同伴陪她一起長大。但是,「老師」讓她害怕,同伴之間也毫無情誼可言。
而無非跟她說「回家」時,語氣自然得彷彿天經地義一般。
「家」這個字眼對她來說,太抽像,也……太具誘惑力。
誘惑得她開始產生了那麼一些心甘情願,開始偷偷期盼著跟他回「家」。
沉思間,無非已經再度回到車上。
「喏,拿去。」一杯飲料遞到她面前,還附上一支特別粗的吸管。
「這是什麼?」江冷娃回過神,蹙眉盯著五百CC的封口塑膠杯。
「珍奶啊!你剛剛不是叫口渴嗎?這是特地幫你買來的。」坐進車裡後,無非將手上另一杯飲料插上吸管,滿足地吸了好幾口,說話的時候口裡彷彿正在嚼著什麼東西。
「珍奶?」她好奇地伸手接下。
「珍珠奶茶。怎麼,你沒喝過?」觀察她的神情,無非試探地開口。
江冷娃誠實地搖搖頭,雙眼渴望地盯著杯子。
她知道這種飲料,卻不曾喝過。
「老師」一直很嚴格地禁止她和同伴們接觸清水以外的飲料,連重口味的食物都不准他們碰。因為,食物的誘惑會令人分心。
「很好喝的,試試看。小心杯底有粉圓,吸的時候別噎到了。」
她小心地捧著杯子,張開小口,輕含住吸管,啜了一小口。甘甜中帶著茶香奶味的冰涼液體滑入口中,連帶的也滾入了幾顆滑軟Q嫩的小圓粒。
「好好喝!」嚼了幾口粉圓吞下後,她驚喜地望了望手裡的杯子,意猶未盡,又吸了一口。
這一回,她狠狠地吸了一大口,鼓鼓的雙頰嚼著滿嘴粉圓,單純天真的表情裡,根本找不著一絲殺人不眨眼的戾氣。
無非的眼底閃過一抹憐惜。
江冷娃有一張非常甜美的臉蛋,大大的眼,小巧的唇,微微俏起的鼻尖,整個五官配起來十足像白瓷娃娃的模樣。和他妹妹雪雪相較,兩人的氣質非常相像,只不過雪雪有一頭細柔的鬚髮,而江冷娃蓄的是及肩直髮,黑藍的髮色將她襯出一絲神秘的東方美。
如果他判斷得沒錯,她應該是江鶴手底下培養出來的那批殺人工具之一。
據說,江鶴曾是國際上赫赫有名的頂尖殺手。退休後培育了一批極年輕的子弟兵,由江鶴親自出面仲介,以高價接下委託,再派子弟們去執行暗殺工作。
也許初生之犢不畏虎,這批年輕殺手完成任務的高成功率,簡直到了令人聞風喪膽的地步。
在她身上,他看到了極端的矛盾。
他看過她殺人不眨眼的冷血模樣,看過她義無反顧的決死模樣,看過她楚楚可憐的偷哭模樣,現在卻只是因為一杯微不足道的珍珠奶茶,竟能引出她天真童稚的純粹笑容。
「呼嚕嚕--呼嚕嚕--」一陣吸吮聲從旁邊傳來。
他側過頭去看了一眼後,幾乎忍俊不住。
她在短短的時間內,不但將整整一大杯的奶茶喝得精光,還不死心地拚命吸著吸管,像吸塵器似的掃著杯底的粉圓。
「好了,別喝得這麼辛苦,這一杯也給你。」他遞出自己手上的飲料。
「不要,你喝過了。」江冷娃露出嫌惡的表情,很快地搖頭。
「那算了。幫我拿著,我要開車。」他不由分說地將杯子塞進她手裡,然後發動車子,將車駛上道路。
江冷娃乖乖地拿著他的飲料,咬著自己空杯子裡的吸管,另一隻手上的冰涼,不斷提醒著她方才嘗到的香甜奶味,大大的眼眸也不斷地往手上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