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林嵐芷不敢出聲,心虛地走到爹的床前低下頭。
「是不是在巖葉山莊?」
她驚愕地抬起頭來。爹怎麼知道?
「你這個不肖女……給我滾出去!」林老爺抖著手,顫巍巍的突然一伸手吃力的打了她一掌。
「啪!」才剛受內傷,又勉強走了一夜的路,體力早已不堪負荷,饒是那一巴掌的力道氣虛無力,仍將她打得支撐不住、跌坐在地。
她坐在地上,怔怔的撫著熱熱的臉頰,淚水早已疲憊得流不出來。
「我養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做什麼?竟然放過報仇的機會不懂得利用,反而連夜滾了回來。我真讓你給氣死!」他氣得渾身發抖。這幾個月來,朝思暮想的,全都是報復莫家,她不知道嗎?可這個笨蛋竟然啥事也沒做,白白放過這個大好機會,教他怎麼不恨?不怒?
「爹……冤冤相報何時了?」她的雙眼空洞。
爹知道她今天進了巖葉山莊,應該也知道她進莊的理由吧?可是爹的心思全被仇恨佔得滿滿,對她除了指責,便無其他聞問。
不由自主的,心頭有如被刀片一塊一塊的剜下來。
逝去的,真的再也追不回來了。林家莊的昔日風貌,爹的昔日疼愛,她的昔日天真……
「你說什麼?」林老爺被激出所有怒氣,奮力的掀被下床,拄著杖走近她,怒到極點地抬起腳,往虛弱的林嵐芷踹下去。
「要不是莫家,林家會走到這個地步嗎?所有的一切,全都化為烏有,一絲不剩!」他恨恨的瞪著女兒,扶著桌角喘著氣。
倏然,門外揚起一道陰寒的話語,劃破父女兩人間的風暴。
「不錯!要不是莫家,你們林家莊怎麼會落到家破人亡這個局面?」
虛掩的門扉突然被撞開,門外一群充滿煞氣的蒙面人,簇擁著一頂黑轎。
一名蒙面人上前掀開轎簾,只見一名毀容的男子,渾身陰冷的坐在裡面,雙眼如炬的直直瞪視林嵐芷和林老爺。
「更可恨的,還拿我暗夜門跟著你們父女倆陪葬。」那個半人半鬼的男人,眼神如刀的射向林老爺父女。
林嵐芷被他臉上交錯的刀痕傷疤驚得倒吸一口涼氣。林老爺更是駭得魂不附體。
「你……你……暗夜門門主……?」他為什麼找上門來?林老爺身子虛軟的跌坐到身後的椅子上。
林嵐芷愣了一下,隨即一手撫著胸,一手撐著桌子遲緩地站起來,退到林老爺的身邊,一臉戒慎的盯著來意不善的不速之客。
「暗夜門?林家莊被毀的那夜,不是也一起被剿滅了?」林老爺不安地問道。他一直暗自慶幸暗夜門元氣大傷,至少在逃亡的路上,少了一方惡煞來向他索命。
「哼!拜你所賜,我的手下眾徒死傷無數。我一直懷疑是你向官府通風報信,想把十萬兩酬金吞回肚去。」暗夜門主咬牙切齒的怒道,臉上的肌肉扭曲得更加猙獰。突然一個縱身,瞬間從轎內竄到林老爺身邊,虎口一伸,扼住老人枯瘦的頸子。
「我沒做!我不敢做啊!」林老爺抖著雙腿,整個人幾乎靠著脆弱的脖子掛在鷹爪上。
「你要做什麼?」林嵐芷一驚,直覺的想以肉身擋住他的來勢,卻被他輕鬆的掃開,險些跌到床邊。
「我要你回巖葉山莊去。」他瞇住眼看她一眼,慢條斯理的開口。
「回去?」她扶著床沿撐起不穩的身子。
「老頭,暗夜門因你們而毀,我要借你女兒去殺一個人抵債,應該不為過吧。」暗夜門主轉回頭向林老爺森森說道。
「殺人?我沒有武功,怎麼贏得過莫殷磊?」她掩唇驚聲道。難道要她賠一條命給他?
「誰要你殺了他?我要的,是他身邊那個女人的命。」暗夜門主嗤笑一聲。
「他身邊的……女人?」王浣兒?她顫抖起來,虛軟的跌坐到床上。
「沒錯,莫殷磊太強,要傷他難如登天。但是,他致命的弱點便是那女人。我不怎麼想痛快了結他,只要他嘗一嘗心頭被人剜去一塊肉的滋味就好。」
「我……」林嵐芷無意識地搖頭。
「不答應?」暗夜門主態度冷眼看她一眼,放在林老爺喉上的手指立即收緊。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芷兒,答應他……快答應他啊……」林老爺突然脹紅臉,恐懼得迭聲求饒。
爹的一聲聲哀求下,林嵐芷的心全慌了、亂了。
殺人嗎?爹要她殺人?
「猶豫什麼?你不是也想坐上莫少夫人的位置?那女人消失了,你就有機會當上少夫人了,不是嗎?」男人粗啞的嘲笑聲,刮過林嵐芷遙遠又不堪的記憶。
「我……」她難堪的瑟縮一下。數月之前,這個念頭引造了多大的苦果,現在想來,像是恍如隔世。
她恨不得一切能從頭來過。
「我給你二十天的時間,二十天後,如果你沒能殺了那女人,就回來這兒替你老頭收屍。」不待她回答,暗夜門門主陰沉警告,手指也警告的再度收緊。
「咳……咳……咳……」林老爺痛苦的抓住頸上的束縛,拚命掙扎。
「放手,我答應!我答應!你放了我爹——」林嵐芷尖叫。
「很好。」男人得到滿意的答覆,輕輕笑了兩聲,很合作的放鬆鉗制。
「莫殷磊的妻子王浣兒出莊了,而且正到處打聽你的落腳處,過不久,就會到這兒,到時,你可要看著辦,把握任何機會進入巖葉山莊。」
「王浣兒,她怎麼會來……?」林嵐芷百思不解的搖頭。王浣兒來找她做什麼?當初她爹甚至害得她幾乎香消玉殞。
「別忘記,二十天的約定。」暗夜門主強硬的打出最後通牒。
林嵐芷的心頭籠罩濃重灰澀的烏雲,看不見一絲光亮。
☆ ☆ ☆
二十天……
林嵐芷從驚惶不安的夢中驚醒,一時之間,茫茫然不知身在何處,神思還停在夢中爹被黑衣人殺死的畫面。
她坐了起來,抬手抹去額上被夢魘嚇出的薄汗,直到巖葉山莊佈置精細的客房床帳,映入眼簾,現實才瞬間湧回腦中。
沒想到,王浣兒竟然真的如暗夜門主所料,只身前來勸她回巖葉山莊養傷。
王浣兒的善意,不啻給了她絕佳的刺殺機會。王浣兒親自接她進莊,絕對想不到她竟懷著殺機而來。
面對這麼善良心軟的女子,她……下得了手嗎?
但是,爹的命,卻又孤危地懸在人家手上。
在猶豫掙扎間,日子已經過了七天了。
她顫抖的伸出手,在枕下摸出暗夜門主交給她的匕首,兩手緊緊握住,無助的將身子蜷成一團嗚咽著。
「怎麼辦?我怎麼辦?」誰能幫她?誰能救她爹?
「嵐芷……」帳外無聲無息的站著一抹青藍色的身影,俏然歎息。
林嵐芷猛然抬頭,心慌的將匕首藏到身後,胸口急劇起伏。沒料到他竟在三更半夜中,毫不避嫌的闖入她的房內。
「你來幹什麼?」嘴上雖硬,可是,酸酸楚楚的情緒,難以克制的從眼裡冒了出來。這七天,他完完全全的在山莊裡蒸發不見,連他的氣息,她都沒能尋到一絲一毫。
失去他的視線追隨,孤單的感覺侵蝕得她不知所措。
她透過霧茫茫的雙眼,隔著帳子,難以自禁的描劃他頎長的身形。
「我說過,你有困難,隨時可以來找我。為什麼這次有難,仍舊不願找我?難道你真要自己用那把匕首,挽救你爹的命?」方流墨陰鬱的嗓音,幽幽的蕩進她耳裡。
「你怎麼知道?」她震驚的一伸手,刷地扯開帳簾。突然之間,窗外明亮的月光,將兩人無所遁形的映在對方眼裡。
瞪著熟悉的麗容,方流墨瞬間失神了一下。她的眉眼神情,即使數日不見,仍然清晰的映在腦中、眼前,甚至夢裡,無所不在。
「這幾日,你一直睡不安穩,全在夢話裡講出來了。」他露出慣有的斯文笑意,但是深水似的黑眼珠裡不見絲毫笑波。
「你……」難道,他每晚都在她入睡後,在房外佇足流連?想到這兒,林嵐芷心頭忍不住漾出一股異樣的暖意。
怎知,他的下一句話,卻將她打入冰窖裡。
「如果想救你爹,就去求少主,想辦法成為莫家人。少主一定會幫你。至少,有了一層名分,老莊主和老夫人絕不會讓他見死不救。」
「什麼意思?什麼叫成為莫家人?難道要我當莫殷磊的妾?」聞言,她的神情不敢置信地僵住。
「沒錯。」他讓自己保持置身事外的清明思路,情緒毫無一絲牽動。
「你來這兒,只是要指使我的生命,告訴我,最好的方法就是嫁人做妾?」林嵐芷心頭寒意陡起,直竄入身體裡。
「通盤考量後,這是對你最有利的一步棋。少主有足夠的力量保護你,況且,嫁入莫家,也是拯救林家東山再起的絕佳機會。」方流墨半邊的臉沒入黑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