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夫憂心的搖搖頭。「無藥可醫。娃兒受了太大的刺激,只有靠時間慢慢改善,可能好,也可能不會好。」
「怎麼會這樣?」冬梅難過得哭了起來。
沒得治?這跟絕症有什麼兩樣?
靳碩南憤怒的望向失神狀態的韓真,幾乎無法相信。
「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就在我想要開始補償你的時候,你竟然用這麼絕然的方式逃避我。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嘶吼到最後,靳碩南激動的抓住韓真的細肩猛烈搖晃。
韓真像一個無骨的布娃娃,任靳碩南粗魯的搖晃著,臉上的表情依然冷淡,沒有反應。
「大哥,停下來,你會傷了她。」靳馭北上前制止靳碩南狂亂的舉動。
「不——」靳碩南甩開他的拉制,忍不住抱緊韓真大吼。
「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這麼懲罰我?真兒——真兒——」他的臉埋進她的頸項。
一聲又一聲的呼喚,喚到最後變成了嗄啞泣血。
聽著靳碩南抑鬱悲愴的低喚,所有人都忍不住紅了眼,為這一場變故悲痛不已。
韓真的眼底,依舊一片空白清寂,無知無覺。
☆ ☆ ☆
靳府的歡樂氣氛沒有持續太久,才一陣光景,又因為韓真的投水失心,陷入濃得化不開的愁雲慘霧裡。
「唉!」冬梅看著坐在床上布娃娃似的冰美人,無奈地歎一口氣。
「唉!」轉頭看到釘在床前不肯放開手的癡心木頭人,又錐心地歎氣。
「唉!」回過頭看到徒長一堆象徵智慧的白胡老人,更是灰心的大歎一聲。
「夠了。」靳馭北不等小丫環的頭轉向他,先發制人的像拎小貓似地拎住冬梅的衣領,往門外扔去。
「唉唷。」小小聲的痛呼揚起。「二少爺,你怎麼把我丟出來?」她委屈地爬起來揉揉跌疼的屁股。
靳馭北輕輕合上門後,回身環胸,低頭瞪著不會看狀況的笨丫環。
「大家心情已經夠沉重了,你還在一旁扇火。嫌屋裡太涼快是不是?」
「我是因為很擔心夫人嘛。整個房裡死氣沉沉的,再不發出一點聲音,我……我就要哭出來了。」冬梅說著說著,眼眶果然開始泛出一圈紅。
靳馭北頓時沒了罵人的興致,因為他也無可奈何。
「時間快到了,你快去煎藥吧!」他神色萎靡的揮揮手。
「又要煎藥啦?夫人好可憐,都不知道自己每天被灌進了多少難喝的苦湯汁,如果她醒著的話,一定會苦得掉眼淚。」冬梅看看天色,然後一邊往廚房走去,一邊喃喃自語。
靳馭北無言地看著冬梅走遠,聽到身後喀啦一聲,馬上回過頭去。
「大哥,你要帶嫂子去哪裡?」他不解地看著大哥和小嫂子。
韓真乖乖地任靳碩南抱著,安靜馴服地倚貼在他的胸口,小巧白皙的臉上仍是一貫的淡漠。
「柳大夫說,讓她出去透透氣,對她的病情有幫助。」在房裡,冬梅和靳馭北的對話,全都清楚地讓他聽去了。
房裡,確實太沉悶了。悶得連他自己都快要瘋狂。
靳馭北沒有說話,目送著大哥抱著韓真慢慢走進花園。
柳大夫也從房裡走到門口,和靳馭北並肩站著遠望。
涼亭裡,身材頎長的男人彎下腰,慢手慢腳的細心呵護著嬌小孱弱的人兒,讓她舒適地斜倚在石椅上。
「我記得八年前,爹娘的屍體被運回來的時候,大哥一滴淚也沒掉,只是紅著眼眶,直挺挺的站在大廳裡。他唯一流露出來的失控,就是用力捏碎了杯子,割得滿掌是血。那時,年幼的我,好崇拜大哥,他就像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永遠也擊不倒。」靳馭北的心思開始縹緲起來。
「他背負了太深太久的仇恨,結果強烈的責任感卻將他逼得無情。」因此,他才會做出捨棄韓真,成全報仇願望的決定。從小看著靳家兒子長大,柳大夫早就瞧透他牛一般固執的性子。
看似淡薄寡情的人,其實是因為自尊太強,這種人的內心反而最濃烈深沉。如今,教他嘗到苦果了。
從一開始,他便堅決反對靳碩南把心當作賭注的冒險舉動。
「長大之後才發現,如果可以,我反而希望大哥能將眼淚哭出來。像他這樣,讓我覺得害怕。」靳馭北倚向廊柱,垂下眼眸低語。
「唔,得讓他發洩一下,不然,很糟糕啊!」柳大夫同意的點點頭。
可是,該怎麼讓他發洩呢?
☆ ☆ ☆
靳碩南蹲下來,兩手握住韓真細瘦得幾乎見骨的手腕,姿態卑微的低頭審視。
右手上被他用力抓出來的瘀痕早就消退;左手上綁了許久的繃帶,昨天終於在柳大夫的同意下解開,但是一條扭曲紅腫的疤痕,卻在細白的嫩膚上,刺目且醜陋的蜿蜒著。
柳大夫對這道傷完全放棄了,他甘願讓別人倒著寫柳盛言三個字。
傷口好幾次裂了又收、收了又裂,多重的傷害已經將這道疤永遠地烙上去,復原的機會太渺小。
「我總是一直傷你,是嗎?甚至連痕跡都抹不掉了。」他舉起她的左腕,湊到唇邊細細的吻著。
韓真沒有抗拒,也沒有回應,只是張著失去魂魄的眼睛,迷濛地望著蹲在身邊的他。
「告訴我,要如何做,你才願意清醒的看著我,清醒的看我說話?」他坐到她身側,兩手捧住她的小臉面對他,拇指柔柔的摩挲她微涼的芙頰。
「只要你能醒過來、活過來,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他低頭吻上同樣冰涼的櫻唇。
「任何……代價,你聽到了沒有?」得不到任何反應,他沮喪的放開她,額頭抵著她沉痛的說。
娃娃依然不語。
靳碩南深沉的歎息一聲,伸出雙臂將她密密實實的摟進懷裡。「你果然好無情,跟我學的?」
靜靜倚進壯厚胸懷裡的韓真,不知是累了,還是怎地,眼睫漸漸下垂,最後,悄悄的閉上了眼。
☆ ☆ ☆
柳大夫不管怎麼試,都無法讓韓真的病有絲毫起色,大大打擊了他行醫一輩子累積的自信。最後,他找來了以針灸聞名的徐衍,和曾經擔任宮內四大御醫之首、現在已經告老還鄉的葛鳳書。
三個不服老的老頭子相會,時光彷彿倒退五十年,回到年輕氣盛的年代。
「老牛皮,你到現在還沒改過來說大話的習慣啊?盛言、盛言,果然只會誇大其辭。」像砂石碾過去的老邁嗓音,毫不留情的諷刺。
「哼,老刺蝟,說話尖酸,還學了針灸術,渾身都是針,難怪江湖叫你怪老頭。」年輕不了多少的老嗓子,也不吃虧的攻下一城。
「有完沒完?我在家鄉養老養得好好的,嫌耳根太靜,專程趕來看你們鬥雞嗎?」不愧是混過宮廷的,才幾句話,威嚴的氣勢就壓得兩個人乖乖的。
「是嘛,我吃飽了撐著,來這聽你損我的?老子不爽就走人。」徐衍的眼神也利得可以當飛針射。
「嘖!我胡鬧著玩嘛,這麼久不見了,不動動嘴皮,那多難過?」柳盛言涎著臉,沒辦法,有求於人啊!
「你找我們來到底要幫你什麼?」葛鳳書看看氣氛令他有點滿意了,才好心情的開口導入正題。
「是這樣的,我手上有一個患者,她的情況很難解,我初步推測是得了失心症。兩位不知有沒有經驗……」
三個老頭正經的聚著頭咕嚕,希望能找出治癒那個娃兒的病症。
過了好久,交換完醫學心得後,三人終於腰酸背痛的挺起身。
「唉唷喂!聽聽,骨頭竟然喀崩一聲。」徐衍捶打腰間。
「你缺乏運動。」極注重養生之道的葛鳳書直接點出毛病。
「咱們快去看那丫頭吧,實地給她看看診,對病情掌握更佳。」柳盛言催促兩個老友移動尊腳。
結果,三個年紀加起來超過兩百歲的老人家,四處奔波勞動,竟然找不到主角,撲了好幾次空。
柳盛言抓了個下人一問,才知道韓真早已被靳碩南抱出門看風景了。
稍早的時候,靳碩南將韓真抱上一輛輕便的馬車,一個隨從也沒帶的便出門。心之所至,一路就到了韓氏夫婦墳前。
他在樹下置了一個舒適的便椅,椅上鋪滿軟墊,然後讓韓真坐了上去。
「真兒,看!我將你爹的墳遷到了湖邊風水最好的位置,和你娘的衣冠塚合葬在一起。以後,你就不用擔心娘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在湖底長眠,有爹相伴了呢。」靳碩南站在韓真身後,慎重其事的向她說話。不知何時,靳碩南養成了無時無刻和韓真說話的習慣。
即使她做不回答,他依然故我,一逕的認為她一定聽得見。有的下人甚至開始竊竊私語,猜測著大少爺是不是刺激過深——瘋了?
「以後,如果我們兩個也走到生命盡頭的時候,也葬在這兒,好不好?這兒風景挺美的,百看不厭。」他伸出大掌,溫存地撩起她頰上一綹被風撫亂的髮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