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回應,冬梅訕訕地縮回腦袋,憐憫地看著夫人。
自從夫人被大少爺關起來以後,就不再說話,害她常像呆子似的自言自語了好多天。
「夫人,你要不要出去逛逛花園透透氣?」雖然大少爺從剿匪成功回來的當天,便解了夫人的禁令,反倒換成夫人不願出房門一步。
「我想去牢房。」數天來,終於第一次開口。韓真日夜的想著,想去看看娘在不在那座牢裡,有沒有受驚嚇。
「牢房?不行啊,兩個少爺都下令了,閒雜人等不能隨意接近那兒的。」冬梅皺起眉頭。
「你幫我掩護著,就說我是以靳夫人的身份,探視人犯的需要。」
「啊?這……」萬一被少爺抓到,她的皮會被剝掉,冬梅不安的絞著手指想道。
「你不幫我?算了,我自己去。」韓真歎了一聲,便站了起來走出去,一臉的堅決。
「夫……夫人!」放她一個人去,她還是會被剝皮的啊。
冬梅哀歎一聲,認命的跟上,幫忙開路,成功的說服看守的官兵,讓韓真一人進牢裡探視。
韓真一步、一步的走過一間間的牢房,心口劇烈的怦怦跳著,期待著看見娘親熟悉的臉孔。
走到最後一間,幾乎失望的韓真驚詫地停下腳步。「小伍?奎哥?你們怎麼在這兒?」
坐在角落的兩人驚愕得抬起頭,愣了一秒後便跳起來衝向前去。
「真兒!」
「真姊姊!」
三個人隔著鐵牢相逢。
「你們兩個怎麼在這兒呢?」她喜悅的目光在兩人的臉上流轉,散發數日未見的人氣。
「我們兩個將你的訊息送上山寨後,還沒到山下,便被靳碩南給抓回來關著了。」元子奎無奈的吐氣。
隔著牢門,韓真向元子奎打聽娘的下落。「對了,我娘在哪裡?我怎麼沒看見她?如果沒錯的話,她應該也被關到這兒來了啊。」
牢裡一大一小的兩人臉色遽變,元子奎欲言又止,想開口,卻被旁邊的小伍拉住。
韓真看他們神情有異,胸口不由得緊迫起來。「告訴我,我娘現在到底在哪裡?」
「真兒……」元子奎彷彿下了決心一般,想開口吐實。
小伍急得大叫。「奎哥,不要說。」
韓真立時敏感起來,心頭隱約浮起模糊的念頭。「奎哥,小伍,你們到底瞞了我什麼?」
「真兒,你娘……」
「奎哥!」小伍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快哭了。他可以想像得到,這個秘密一旦被揭發,對她是多麼大的打擊。
「小伍,繼續瞞下去,只是對她更殘忍。更何況整個山寨已經瓦解了,老大這項計謀也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元子奎轉頭沉痛地說,當初他就不同意這個計劃,對韓真來說太狠心了。
小伍忍不住,終於放聲哭了出來,像個孩子一般抱著膝蹲在地上。他為韓真委屈,也為這亂世中小人物的身不由己痛哭失聲。
韓真兩手緊抓欄杆,幾乎站不住。「奎哥,到底發生什麼事?求你告訴我。」
「其實……你娘在你被送下山頂替代嫁的隔天,就逃下山去,駱直追了下去,結果到了城外湖畔,你娘就……」元子奎勉強吞下喉間硬塊。「老大想用你作為美人計的誘餌,為山寨臥底。為了要控制你,所以他不准我們洩漏消息。」
「可是……不對呀……我娘的手信……我嫁入靳府那晚,你們不是送來一封信,還有玉觀音的嗎?」她愣了一會兒,然後不死心的抓住任何可以推翻的理由,想要抹去娘親的死訊。
「那信……當初是你娘偷偷寫下交給我的。寫完後,你娘不顧一切趁夜逃下山。那玉觀音,是我慢了一步,只抓住她的墜子……」元子奎愧然低下頭去。
韓真愣了一下,神情開始木然,眼底一片干漠。「娘死了?」
小伍大聲的號哭出聲,彷彿代替哭不出來的韓真流淚。
「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白白犧牲?我的清譽所換得的,全是欺瞞?我日想夜盼的團聚,也成了泡影?」她的臉色慘白,身子開始搖搖欲墜。
原來,洞房花燭夜收到的觀音墜子,是娘的遺物;唯一一封細細收藏的書信,竟是娘的遺書……
就像靳碩南曾經給予她深深動容的溫存多情,也一樣是騙她的!
「真兒……」元子奎向她乞求地伸出手,卻被她躲開。
「你們利用我臥底,換取母親的生命,到頭來根本是一場騙局?我娘早就不在世上了?」她沒有看他,只是幽幽地問道,音調毫無生命力。
「對不起,對不起。」小伍嗚咽地跪了下來,迭聲道歉,元子奎也低下頭,幾乎無法再直視這個他們曾經視如妹子的女孩兒。
「為什麼?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為什麼你們要和別人聯合一起來騙我?為什麼要瞞我?」她眼神充滿痛苦。
她的心,冷了。世界上,沒有人是可以完全相信的。
此時冬梅慌張的跑進來。「夫人不好了,大少爺回來了,還帶了好多人正往這邊來,快走吧!」冬梅緊張的催促著。
韓真被動地讓冬梅拉著,像一縷遊魂慢慢向地牢外走去,對身後兩人關切的呼喚充耳不聞。
走出地牢外時,看到一群人守在外頭,彷彿等待她許久,而帶頭的人竟是靳碩南。
靳碩南一臉陰沉的看著她,眉宇之間一片漠然。
「你探視完了?」他瞇住眼,表情極度深沉。
「你怎麼來了?」韓真有點僵滯的看看四周,整個人恍恍惚惚的,對於他在此時此刻出現在這兒的奇怪狀況,並沒有多大的反應。
靳碩南冷笑一聲。「你說呢?當然是來看你這個不知羞恥的賤人如何和人暗通款曲。」
韓真臉色刷白。
「大哥,別這樣,她好歹嫁給了你……」靳馭北看她幾乎搖搖欲墜,面容一片死白,有些於心不忍。
靳碩南心裡也微微一驚,但他隨即提醒自己,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是個心口不一、滿嘴謊言的蛇蠍女。
「嫁?我當初要娶的根本不是她,來歷不明的女人不配嫁進靳府。她連侍妾都不是。」靳碩南狠下心,輕蔑的冷哼一聲,然後拂袖而去。
「大哥!」靳馭北深深不以為然地攢緊眉頭,瞪視大哥離去的決裂身影。「小嫂子,你別介意,他正在氣頭上,我去追他,你等會兒。」靳馭北擋不住靳碩南,只得隨意安撫韓真幾句後,匆匆追了上去。
韓真茫然的站立,整個心開始一點一滴的冷卻、死去。
此時,她應該傷心欲絕、應該心痛難忍。
可是,奇異的,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只剩一片麻木。
心死了嗎?
原來這就是心死的感覺。
心,徹徹底底的死了。
雪白的唇角漸漸噙上一股飄忽的淡笑。「也好,也好。」她呢喃,這樣痛苦變得可以忍受了。
「夫人……」冬梅擔心的扶著韓真,深怕她倒了下去。
「冬梅,陪我回房。」
「是。」冬梅不敢多話,只能順從的扶著安靜的夫人回去休息。
韓真失神的慢慢走回房裡,坐在窗邊,呆呆望著外面的花園,一句話也不說。
坐在房裡發呆的時候,她腦海裡一直盤旋著當日母親曾要她發過的誓言——
「真兒,韓家的女兒最重貞潔。你發誓,一旦失去貞潔,絕對不能苟活。即使身在這個沒有天理的亂世中,也要清清白白的。」
「女兒知道。女兒答應娘,如果真兒失去清白,絕不苟活一日。」
絕不苟活……
絕不苟活……
當晚,靳碩南沒有回去他們的寢居,韓真也在椅上坐了一夜,直到天白,直到心灰意冷……
☆ ☆ ☆
韓真在房內,神色蒼白又絕然,毫不留戀的燒掉娘的那封信。娘既然死了,獨留著期盼母女相聚的手信有什麼用?
然後,不顧下人和冬梅的勸阻,她硬是再一次的闖進大牢。
「夫人,大少爺說你不能接近大牢啊。」冬梅強拉住韓真。
「讓我進去。」韓真像個木頭人,不斷重複這句話。
「夫人……那……不要久留,會讓咱們下人為難的。」冬梅無奈,只得幫她在大牢外把風。
「奎哥,我娘葬在哪裡?」進了牢房,韓真直接問他,眼裡有一股堅決。
「這……」奎哥一臉為難,小伍則不知所措地望向奎哥。
「說吧,再壞也不過如此了。」韓真平靜地說道。
猶豫了一會兒,元子奎才開口。「他們沒有埋葬她,只是將她包著草蓆火化後,直接撒進城北那座湖裡。」
雖是有了心理準備,聽到消息的一瞬,排山倒海的悲痛依舊衝擊而來。韓真閉上眼,緊扶著牢房的鐵欄杆,幾乎哭出來,幾番掙扎著深呼吸幾口氣,才沒讓淚水掉下來。
她吞下喉中硬塊,好一會兒才開得了口。「謝謝你告訴我,這份恩情,真兒來生一定會報答你的。」韓真語調低嗄,虛無縹緲。
「真兒,答應奎哥,別做傻事。」元子奎忽然對她的反應極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