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你想起什麼、看到什麼,請你記得我愛你。」
她恍然,忽地恐懼起房內,旋身便要離去。「我……我還是改天再來看好了。」
「日尚,我也想逃避,但這一天它遲早會來臨。」冰冷大掌輕握住她,他深呼了口氣,牽著她走人書房。「這裡有我國小、國中、高中到大學的相片,每一張相片都紀錄著我的過去。」
耳畔輕響他低柔地傾訴著他的過去,激覽著書房內一張張相片,爾後,她的視線停頓在一張稚嫩青澀的臉龐上,久久難移。
然後,呼吸困難。
暈眩感、窒息感,撲襲而來。
她怎能忘、怎會忘……被壓下的記憶像是讓人硬是抽出,浮掠過腦海的痛苦片段隨即展現,那張青澀臉龐忽地與石入天重疊反合而為一,眼前的他,既陌生又熟稔,卻令她痛恨又愛煞。
錯綜複雜的情淒在體內轟擊著,令她只能呆楞佇立於原地。
他知道,她想起來了。
「還記得我剛才問你的嗎?如果有一天,你碰到那名男孩,你會怎麼做?」
見她頹軟了雙腳滑坐於地,他伸掌欲將她擁起,卻讓她拍拒,他一震,心碎。
「我不祈求你原諒我,但我希望你能夠讓我待在你身旁照顧你、保護你。」
她愕愣。「這就是你接近我的原因?」不是因為愛?
「日尚,我愛你。」他知道她誤會了他的意思。
她該相信他所說的話嗎?該嗎?酸楚的淚滑落頰畔,她只覺得心好冷。
「為什麼要接近我?!」可憐她?憐憫她?同情她?還是只是該死的為了補償她?!無論是何種原因,她只覺得讓他羞辱了,她的自尊心被他狠狠地踐踏於地。
「日尚!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愛你!」
愛?愛是這樣的嗎?她無法相信他的話……要她怎麼去相信他接近自己的目的呢?她就覺得他不應該會愛上她、也不可能愛上她……原來只是因為對她的虧欠……「我看到你只覺得好痛苦。」
回憶似針扎,刺得她好疼。
他現在所說的任何一句話,她再也聽不入耳。「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將她擁入懷中,卻不見她的掙扎,俯首時方才見著她空洞又迷濛的眼神。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好愛你,我不會傷害你的!我不會傷害你的……」
千萬句歉語,也難以挽回她的心了嗎?他對她付出的愛,當真無法彌補對她的虧欠?
他是真的愛她啊……
她該怎麼做?
他說他愛她……
但她忘不了他曾經對她造成的傷害,那段煎熬歲月,她永遠難以忘懷;她本已刻意淡忘,為何他又要將回憶掀起?!「我以為我得到了愛情。」
「你得到了!你是得到了!」
他一再重複訴說著、保證著。
「原來,我只是在作夢……」南柯一夢。
「我該怎麼做才能讓我們倆的關係回到最初?」
「如果時光能倒流,如果你不是那名男孩……」她泣歎。「你的家人當初是責無旁貸付擔起我所有的醫藥費,但是卻無法補償我心理上所受的傷害……那時候,他們甚至沒有道歉,只是要我別追訴起責任,就這樣,那名男孩轉學走了。」
他錯愕。
「老天爺真是不公平哪!只要有錢,做錯事就可以一走了之;只要有錢,就可以不必承擔起任何責任。你知道我那時候的價值觀被徹底地扭曲嗎?!你知道我那時候是多麼地憤世嫉俗、多麼地怨天尤人,甚至多麼地自卑、多麼地自暴自棄嗎?!」
「日尚……我得到報應了……我的良心一直遭受譴責,我從那天起,沒有一個晚上是睡得好的……我每夜每夜,都會夢見你一直哭、一直哭……」他哽咽,心疼她的憤恨與怨懟。
她盯著他痛苦扭曲的俊臉,霎時無言以對。
「我——」
「你別再說了!我多麼希望能夠別再見到你!」言訖,她甩頭離去。
他失去她了……他真的得到報應了。
野獸篇 第五章
「完美」因「缺陷」而顯示得更美。
——泰戈爾
寬恕是種美德。
但當寬恕必須建立在痛苦的折磨之上,她卻希望自己能夠放棄寬恕的權利。
石入天就是當年那名男孩,就是他,改變了她的命運、她的生活……攬鏡自照著,右頰上的疤痕,像是在提醒她曾經受過的傷害。
他人的注目、同情、歧視或是譏笑,繚繞於她身旁揮之不去。
噩夢……她日日夜夜冀盼夢醒時分,卻是事與願違。
好不容易,她有了勇氣;好不容易,她認為她的生活也許就能平淡安逸地過,甚至……甚至她還愛上了他啊……喔,天啊!她怎麼可以愛上他?!怎麼可以?!他是那個男孩!他是這一切痛苦來源的元兇!
幸福來得好短暫。
「日尚。」童院長的慈嗓低揚,以掌輕撫著她顫巍巍的肩。
她抬首揩淚。「院長……當年那名男孩就是他……」抑鬱的眉心糾結著憂愁,她強抑著苦澀,淚水仍然撲簌簌直落。
育幼院,始終是她的避風港,當她回神時,她已身處於此,胸腔滿抑著悲憤與痛苦,她抽抽噎噎地撲人院長攤開的懷抱,斷斷續續地訴說:「他為什麼還要出現在我面前……嗚……為什麼……我已經分不清楚究竟是恨還是愛了……」
「我都聽你老闆娘說了。」
「嗯?」她不明所以然地抬首。
童院長柔曬,抽了張面紙替她拭淚。「老闆娘很擔心你的情況,所以曾經來找我談過,她很早之前便知道那位石先生就是當初的那名男孩兒了。」盯著童日尚怔仲神情,童院長伸手輕撫她的發。「是我要老闆娘放寬心,要她別去阻止那名男孩兒接近你的。」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他很好啊。」見她不服氣的神情,童院長又再失笑。「我從老闆娘那聽說,他想要彌補對你的虧欠,我就覺得他是個好男孩,至少他選擇的不是逃避,而是面對。」
「但是……」她哽咽。「但是我不需要他的同情啊……」
「日尚,他是不是同情你,只有你最清楚吧?他對你的用心,也只有你最清楚吧!別讓憎恨蒙蔽自己。」伸手輕拍著她的肩,安撫著她緩和下的情緒後,童院長又說:「這幾年來,他的痛苦絕對不少於你的;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曾經不小心將球砸傷你同學的事嗎?」
經院長一提起,她道:「嗯……記得……」那時球飛砸至同學的後腦,雖然沒有造成多大的傷害,但她卻記憶深刻自己那時渾身顫抖的愧疚與難受,直到現在,她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剎那的畫面。
「我想他就跟你那時候的心情差不多吧。那種傷害到他人的罪惡感,有時候就算祈求上蒼原諒也無法撫平心中震撼,是種很痛苦的折磨。」童院長輕柔訴說:「你好好想想吧。」
她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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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尚……我得到報應了……我的良心一直遭受譴責,我從那天起,沒有一個晚上是睡得好的……我每夜每夜,都會夢見你一直哭、一直哭……
是這樣嗎?
她茫然了。
「民伯,你怎麼會來這裡?!」童日尚驚呼,連忙邀老人家往餐廳內招呼。
「小姐,我是來找你的啊。」老管家隨意入坐,老臉上刻畫著郁愁。「我是為了我家少爺來的……小姐,你能不能跟我回農場去看看少爺?他現在好憔悴,我老人家都快看不下去了。」
童日尚面有難色。「民伯,我現在還不想看到他。」
「小姐,我家少家可是真心誠意地待你啊。」
「民伯……你不曉得……他……」她欲言又止,只是因不知該從何說起。
「我知道,我都曉得。」民伯深歎:「小姐,少爺與你的事,我全都清楚明白……早在少爺開始打聽有關小姐的一切後,我就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小姐,少爺他是真的很喜歡你。」
「他打聽有關我的一切?」她不懂。
「打從少爺上了大學後,他便盡所有努力去打聽有關于小姐的消息。我曾經問少爺為什麼不去出現在小姐的面前,少爺卻總對我說他不敢,也害怕小姐看到他會恨他;但是我看少爺默默守護小姐這麼多年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接近小姐……沒想到……唉……」民伯頹垮雙肩。「小姐,你就原諒我家少爺吧,這些個年頭,少爺其實並不好過。」
童日尚有些驚訝,卻又啞口無言。
「小姐,能不能隨我去農場找少爺?他……真的需要你的原諒……算我求求你,別再折磨他了,事情過去這麼多年,少爺受的折磨也夠多了。」老管家言訖,便要跪下。
她見狀,疾速地將他攙起。「民伯,你別這樣!」為難地將臉撇開……她內心猶豫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