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安注意到她異於尋常的寧靜與安詳,和她眼底那萬念俱灰般的絕望與淒涼,彷彿她已死,而坐在這兒的,不過是一具無知無覺的空殼軀體……他憟然一驚,這才注意到她懷中緊抱著的那個雙眼靜合、面色蒼白死寂的俊魅男子。
他面色一沉,眼中掠過矛盾與掙扎的複雜光芒。他咬牙握拳,心緒劇烈的翻騰著……半晌後終於像下定決心般,俯身探了探棠絕歡的鼻息,然後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散溢著馥郁幽香的朱紅色藥丸,餵在棠絕歡嘴裡。
慕容含情像被驚動了般,本能地緊緊抱護往冰冷無息的棠絕歡,彷彿害怕任何人傷害他或將他搶走一樣,她厲聲喝問:「你想做什麼?不許你動絕歡!」
楚逸安冷哼。「他已沒了氣息,我需要動手害一個死人嗎?」兩手按往棠絕歡雙腮,微一使勁捏開了他緊閉的雙唇,將藥丸送入他的咽喉,然後按摩他喉頭肌肉,用內力助他將藥丸吞嚥入腹。
慕容含情癡癡茫茫地看著楚逸安的一連串動作,終於回過了神來。她眨眨眼注視著楚逸安,水靈靈的雙眼盈滿了淚意與歉疚。「逸安哥哥,是你嗎?你怎麼我到這兒來的?」
楚逸安臉色陰沉,微郁道:「你終於認出我來了?」
慕容含情揪著胸口,他伸掌按在棠絕歡腹上,似在助棠絕歡消化藥九一般。她一顆死絕的心就宛如重新復活,怦怦狂跳起來。始終不著天也不著地的三魂七魄終於回了身、歸了位。
「你能救他是不是?」她臉上散發出狂喜的奪目光彩,令楚逸安一時眩眼,她含淚激狂地顫聲問:「你能把歡哥救活,是不是?」
楚逸安伸手輕探棠絕歡丹田之處,發現冰結的丹田微微回溫,知道藥丸已開始發揮神效,他收回手淡哼道:「他毒上眉心,魔毒入腦,已然斷了氣,任神丹妙藥,也救不了他!」
慕容含情心中一涼,臉上煥發的光彩瞬間黯淡,失心失魂地淒絕笑道:「那就罷了。反正他死了,我也絕不活著。」
楚逸安一痛,咬牙道;「我雖解不了他體內的毒,卻有法子讓他起死回生,保往他心脈最後一口暖氣,讓他多活一些時日,可我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他幽邃眸裡閃著深沉難測的光芒,定定凝視著慕容含情,一字一句地緩緩道:「我要你隨我回豫王府去,拜堂完婚!」
第九章
萍個長絆如乙列,問入到此湊涼否?深縣負盡,曾玖必魂相守。
雕樑畫棟、富麗堂皇的豫王府裡喜幢高懸,張燈結綵,金色的雙喜字在龍鳳花燦的火光中躍動著。
身著新郎大紅螓袍,頭戴吉冠的楚逸安,軒朗俊俏、神采飛揚地指揮著僕役佈置喜堂,安排庭席,正忙得不可開交之時,一個身著彩綾的侍女匆匆奔到了他身邊,屈膝行禮,低聲道:「小王爺,含情公主不願換上喜服。」她遲疑著,吞吞吐吐地道:「含情公主說,嫁衫一生只能穿一次……而她已經……已經穿過了……」
楚逸安面色大變,寒了臉問道:「她人在哪兒?」
侍女從未見過向來溫柔俊朗的小王爺如此大怒,心中一跳,戰戰兢兢回道:「芷惠園。」
楚逸安一撣紅袍下擺,大踏步往後廊走去。
他穿廊過橋,分花拂柳,來到了豫王府中栽植著奇花異卉的芷惠園,只見身披藕色官紗的慕容含情就站在花海之中,那裊裊娜娜的輕盈體態,清靈娉婷的絕俗容顏,絕美得令百花都為之黯然失色。
楚逸安看得癡了,滿腔怒意登時消逝無處,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極深極沉的酸痛。
「吉時就快到了,賀客也即將臨門--」他凝聲道。「你還不換喜服,是不是想悔婚?」
慕容含情迷離一笑,望著眼前用白玉石欄圍起來的幾株奇花,只見那花形似茶花,潔白的花瓣中微帶一抹嫣紅,香味似酒,醇醒如醉,實是極奇異極美麗的花兒……她幽幽道:「一女豈能侍二夫?已嫁給絕歡為妻,焉能再嫁給你?」
楚逸安踉蹌退了兩步,難抑心痛地望著她,從咬緊的牙關迸出話來。「你,是我的妻子,皇上親口將你許了給我的,咱們有夫妻的名分。」
慕容含情淒艷一笑。「可我和絕歡哥卻是拜了天地、焚過香立過警的,有天地為證、鬼神為媒。」她望著楚逸安,眼中有著生死不奪其志的堅決。「逸安哥哥,你對我死心吧!我和絕歡不僅有夫妻之名,也有了夫妻之實,我早已將身子許給他了……」
楚逸安心口如中大錘,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你為什麼如此對我?從小我眼中我只有你一人。當我十歲第一次在蓮華殿見到才七歲的你時,我就在心中對自己立誓--今生今世,娶妻當如慕容含情!」
他咬破下唇,從唇間嘗到了腥澀的血腥味兒。「當皇上將你許了給我時,你知道我有多麼歡喜嗎?可你卻辜負了我的期盼與愛意,你不曾垂顧我多年來的一片癡心……」他悲痛難抑地道。「含情,你負了我啊!」
淚水緩緩滑落慕容含情白玉般的臉頰,她充滿了歉疚與淒酸地望著楚逸安,柔聲道:「逸安哥哥,是我對不起你,我自幼就極喜歡你,在我心中你一直如親兄長般,是我最敬重喜歡的人哪!」
「敬重?喜歡?但全都不是愛!」楚逸安淒涼地笑了。「我從來就不想當你的兄長。」
「太遲了,當歡哥劫走我時,就注定了這一生你只能當我的兄長。」慕容含情淒然瑤頭,低聲道。「逸安哥哥,我問你一句話,你必須老實回答我……」
她抬起眼來,深深沉沉瞅著楚逸安。「絕歡他真的還活著嗎?」
楚逸安沉了臉,肅聲道:「他自然還活著。我說能保往他心脈暖氣,就一定能保往他最後一口氣。」
慕容含情眼中飄過幽忽淒傷的光芒。「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始終不讓我見他。在回豫州這一個半月的路途裡,我始終沒有他的消息下落。逸安哥哥,是你答應救他,我才隨你回豫州來的,你答應要讓我見他,可是你卻不守信用。」
楚逸安冷冷道:「等我們拜了堂、成了親,過了洞房花燭夜,我自然會讓你見他。」
「沒見到他以前,我是不會和你拜堂成親的!」慕容含情酸酸楚楚地笑了,淒切低語道:「你甭哄我了,其實絕歡早已死了,對不對?那日我親眼看著他斷了氣,你有什麼本事起死回生?若你真能救他活轉過來,為什麼連他的下落都不敢告訴我?你只是想騙我同你成親罷了,是我太傻才會相信你!」
知慕容含情是故意激他,可他無論如何也忍不下這口氣,衝口便道:「誰說我沒本事起死回生?他現在便好端端在豫王府的地牢之中,雖然身子虛了些,可卻是個有氣息、活生生的人!」
終於問出棠絕歡的下落,慕容含情揪著心口,淌下了欣喜的淚珠,卻也不感到惱怒與憤慨。「你知道他是你大哥嗎?你怎能將他關在地牢之中?」
楚逸安眼中閃過一抹極深的愧色,別過頭去不敢注視慕容含情。
「是父王下的命令,我無法違抗。父王沒打算認他。也不打算見他……」楚逸安低聲道。「劫持當朝公主,是砍頭的欺君大罪,連父王也保不了他。」
慕容含情心中一酸,痛楚道:「你們怎能如此待他?他是你們的至親啊!」
「那他把我們當過至親了嗎?他若當我是兄弟,便不會奪我之妻!」楚逸安心腸復轉剛硬,冷冷地道。「當初我聽說你被劫之時,你知道我心中有多急、有多怒、有多恨嗎?我向自己立誓,只要捉到劫匪,定然將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他深深吸了口氣,眼中掠過悲憤至極的痛楚。「可我沒想到劫匪竟是我異母兄長,一個二十幾年,我從不知道也從未見過的大哥,突然冒出來奪我心中摯愛……你指望我怎麼做?笑著將你拱手相送?祝福你們舉案齊眉、白頭到老?」他搖頭苦笑道。「你太高估我了,含情,這樣的好人我做不來也不願做,我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要將你奪回來!」
「所以你用他的生死要脅,逼我回豫州來和你成親?」慕容含情淒然搖頭,幽幽道:「沒用的啊,逸安哥哥,這一生一世我若不能同絕歡在一起,我根本不能活啊!」
她俯身搞下眼前白玉石欄中的一朵如醉奇花,緩緩道:「這就是折磨了絕歡二十五年的千月奪魂醉吧?」她綻開一抹奪魂懾魄的絕艷笑容,星燦瞳中燃起決絕迷麗的火焰。「你知道嗎?我和絕歡曾對天立誓--情比金石,隨天共滅;若天不老,此情難絕;你若要我變心嫁你,除非你能毀天滅地,才能斷絕了我生死同心的癡情。」她說完毫不猶豫地將整朵花連同花莖一起送入了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