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碩長的男子竟像是剛好抓住她的心思,適時翩然出現,他穿著一身亮眼的白,材質貼身而柔軟,襯衫的尾擺自然下垂,就和熨平的長褲一樣氣質清新。
重點是,他的手上還持著一杯看來像是麥茶的飲料。
趙君吟不斷提醒自己壓抑怒氣,但她很清楚自己並沒有遲到或早到,她瞪了麥茶一眼,語氣不悅的問: 「到底是你們老闆太囂張,還是你們這些洗頭小弟乘機偷懶?做事要有做事的樣子嘛!別以為你們老闆聰明,請了帥哥替客人服務就不會遭到抱怨,真是的。」
留著油亮的變形飛機頭,感覺看起來有點像「櫻桃小九子」裡的花輪的年輕人,皮膚顯得相當白淨,他似乎沒想到她會對他炮轟,略微動容的怔愣了一下,才會意的將茶杯遞給她。
「唉!你們也真可憐,跟了這麼大牌的設計師。」趙君吟見他很有教善,也不反駁,馬上就消氣了,她跟著他的導引到另一個有大片落地水晶鏡的房間,坐在可調整的躺椅上,四處張望著,有點擔心這話會破杜環聽到。
他站到她的後方替她調整座椅角度和她一。起望著前面的鏡子,並且仔細端詳她,最後還將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這動作卻讓她有些不適應。
「喂!我知道這裡是全台灣最貴的髮型設計工作室,但不知道是我太老,還是怎樣,如果現在要先按摩什麼的,讓男人來服務是否有點……不大方便?」
趙君吟一向是有話音說的那種人,她絕對不吃眼前虧,任憑他人欺負。
「這裡一向如此,別的客人也是一樣,你並不特別。」
對於她的再三批評,他顯然相當不適應,最後索性停下來和她對峙。
其實剛才他透過螢幕觀察這女人時,就該知道上門的又是個麻煩的顧客,只是枉費他當時眼睛為主亮,心裡還期待著遇到可以大顯身手的對象。
她是很有特色,但就眼前的表現看來,這女人絕對不會像顆西瓜一樣乖乖的坐在那裡任他宰割。
而他最討厭外行人指導內行人!
一瞬間,趙君吟的耳朵有種酥麻的舒暢感覺,要不是他的聲調顯得冷硬,聽起來倒是滿舒服的,他的聲音像是廣播電台談話性節目的主持人,有種清悅的甜味,和低沉而帶有磁性的常見聲調比起來可說是另有一引人之處。
她真有那種直覺,還刻意看了他一眼,而他似乎也習慣了別人對他的這類反應,所以並不特別在乎她的眼光。
「有沒有人說你尖起聲音說話一定很像女生?」她又是直覺他說。
「有沒有人提醒你說話不該口無遮攔?」他反問。
「如果要我毫無顧忌,我會認為你說話像個娘娘腔。」她對於他的針鋒相對大表不滿,因為畢竟今天她是來花錢的,何況戰火並非她先挑起。
長得像「花輪」的男人暫時閉上了嘴,他剛開始閃動著的雙眸充分說明他十分在乎她的評語,不久,臉上的表情卻在不耐煩中盡數化為懶得理她的不屑。
趙君吟不甘示弱的瞪著鏡中的兩道炯炯目光,原本準備接受一番唇槍舌劍,卻意外發現他聰明的住口,除此之外,她還注意到他有雙黯黑深遠的眼眸,像是會勾人一般,五官除了均勻而明朗,更有一絲難言的……秀氣?
她當然知道以「秀氣」形容男人絕不恰當,但是這傢伙似乎就是有股介乎兩性之間,揉合了完美比例而散佈在五宮中的美感。「看那眉型的弧度,眼角的微微勾起,和既薄卻又能讓人傾注心神的迷人唇型,以及直挺卻又不落於陽剛味的鼻樑,映襯在刻意保養過。完美無瑕的臉上,這簡直就是天人之姿嘛!
即使是身為女人的她,也不得不嫉妒他「漂亮」的臉龐,但她相情這傢伙如果混在男人堆裡也絕不突兀,仍是個道道地地的男人面孔。
他實在應該去當演員,靠臉過日子才對。
「我不想多作解釋,但這裡的確沒有女性能為你服務。」他又開口了,這次仍是清脆好聽的聲音,內容卻溫和得多,「如果你執意堅持,我也樂得跳過這道程序,總之,我只希望你別忘記來到這裡的目的。」
他對付這種客人的態度通常都是二話不說地將其趕走,今天他不知吃錯什麼藥,會有耐心陪這個壞脾氣的糊塗小姐玩到底,不過他仍然確定一件事,那就是男人比笨女人可愛多了。
趙君吟擺明聞到濃濃的挑戰意味,她對於一個洗頭小弟竟然這麼囂張,不禁氣得柳眉倒豎,但她可不是那種仗著自己是顧客,就叫老闆出來助陣的沒用傢伙,她要自己應付這種場面。
「好!我就看你有什麼了不起的能耐。」她等於接下了他的戰帖。
接下來,隔著厚厚的大毛巾,她發覺他簡直有一雙魔手,因為自己的肩頸在他力道適中。下點正確的推捏之下,舒服得差點呻吟出來。
「噢——」她太舒暢了。
「你的肩膀很糟糕。」他保持著律動,又看了看她的雙手,「平常是文字工作者嗎?」
趙君吟很訝異對方能一眼看出來, 「已經是過去式了,我的工作室剛倒閉。」
他有些愕然,發現趙君吟雖然好強,但至少不會為了面子拚命膨脹自己,比起社會裡多數的虛偽面孔,她算是直爽而誠實的。
「你需要好好調養。」他再次拉扯著她的關節,她啊的一聲,不禁懷疑他是否乘機報復。
不過按摩很快就結束了,反正這本來就不是重點。
趙君吟才剛喘口氣,便被要求起身到另一處滿是各類服飾的衣物間,而他則像是早就知道該拿什麼似的很快取來一套衣服放在她眼前。
「脫下來。」他的口吻例行而專業。
「什麼?」她無法會意。
「我要你脫身上的衣服,全部。」他有點不耐煩,而且不懂為何這女人總愛懷疑他的命令,他記得她是看到雜誌而前來預約的,難道還不清楚他設下的所有流程嗎?「然後換上這一套。」
「開玩笑!」她真的被惹毛了,她高興穿什麼不行嗎?他剛才的按摩功夫的確很好,但如果一個洗頭小弟能這樣愚弄顧客,她寧願現在就走。
何況這傢伙竟然就站在她身邊,一點避開的意思都沒有,他想幹麼?
「這太過分了!如果你們老闆在這裡……」她必須抗議。
「我就是杜環。」她沒好氣的打斷她說話,並全暗暗發誓下次絕對不親自端飲料給客人喝。
「你是男的?」趙君吟簡直不敢置信,更沒發現自己問得莫名其妙。
「我沒義務對客人亮身份證吧?」他沒好氣的挑起眉毛,試圖將對話導回正題,「你到底脫不脫?」
「剪頭髮和脫衣服有什麼關係?」她記起上一秒鐘自己還在生氣,立刻雙手叉腰質問他,而且她還發現眼前是一套佐丹奴的輕便休閒裝,不禁冷笑道:「而且要客人換上這麼廉價的衣服,是不是太看不起人了?」
「你真煩人!」杜環爆發了,他生氣時臉上儘是冷絕的表情,「來我這裡的客人一向都不敢問這和多問題,剛才我透過針孔攝影機觀察你最自然的表情,才決定讓你穿這套衣服和設計該有的髮型,事實上,你的眉型、唇膏顏色和穿著可說是完全不搭調,現在香奈兒穿在你的身上根本是浪費。」
他索性將她批評得一文不值,而事實上他也這麼認為,這女人需要改造的地方多得不可勝數。
「你偷窺我?」趙君吟又羞又窘,原來自己不但弄錯了人家的性別,還毫不知情的被當成目標觀察。
「你別臭美了,我只是想找出最適合客人的造型。」杜環對她的無稽指控感到哭笑不得,也不打算對她客氣,「你如果失去了改頭換面的勇氣,大可以藉故拂袖而去,繼續當個醜八怪。」
「你說話真毒。」
「彼此彼此,這總比你隨口罵人家是娘娘腔還厚道一些。」
「如果不是看起來像,也不會讓人產生聯想。」她試圖轉移目標。
「好厲害的聯想能力啊!怪不得你寫書寫到連工作室都倒閉了。」杜環脫口而出,毫不考慮。
「你——」趙君吟氣得杏眼圓睜,像是要噴出火來,杜環則冷冷的以鼻孔回瞪她。
至此兩人的第一回合算是平手,怒目相視之餘,暫時都擠不出更尖酸的詞句。
「如果你真的改變心意;但走無妨。」
最後還是杜環先開口,他不想再浪費無謂的口水和體力,雖然他對於改造她這種深具潛力的璞玉興趣極濃,但是他也明白事已至此,照理對方不會再和他有交流的意願了。
他更清楚其實要不是今天一早和肯恩吵架,自己的脾氣也不會這麼火爆,她雖然是那種神經大條的女人,但她也算是倒楣,因為她遇上了今天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