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是。」趙妤貞隱隱約約覺得,父親生前之所以隱瞞這個秘密不說,必然是有難言之隱,如此一來,就算真找到失散的兄弟,事情恐怕也不會這麼好處理。
不過猜測歸猜測,趙妤貞只希望是自己太多心了。
用兩年來找一個人,應該不會太難吧?
日本東京銀座充斥著煙味以及人聲的狹小酒吧內,一場外圍比數懸殊、金額卻頗高的撞球單挑比賽正在進行。
利川章雲趁對手出桿時環視四周屏息以待,鴉雀無聲的群眾,對於他們認真觀戰的程度感到滿意的笑了。
酒吧中唯一的撞球桌本是僅供客人娛樂之用,但利川章雲前後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來這裡布線練習,佯裝自己是個初學撞球的有錢人,然後在一次和老闆及客人的慫恿及刺激下,「憤然」宣佈要以球技打敗已經有幾近職業選手實力的老闆,熟識該名老闆的客人莫不紛紛掏出鈔票打賭利川章雲必輸無疑,而且外圍賭注最後愈滾愈大,老闆自己甚至要求以這家店賭他的六千萬日幣即期支票,讓整個看似意氣之爭的一面倒比賽更具可看性。
利川章雲坐在一旁,他知道自己幾乎已經坐了十幾分鐘的冷板凳,對手十分賣力的搶攻分數,眼看兩百顆的約定數字已去了大半,而他的分數卻仍不超過五十,明顯的落後對手,觀眾暗忖即使是職業選手也不容易一次打進一百多顆球,所以利川章雲幾乎可以說是輸定了。
他氣定神閒的觀賞著這間裝潢充滿美國風味的酒吧,甚至不看對手打球,彷彿這場比賽他早就贏定了一般,周圍龍蛇雜處的群眾在他看來就像是牆上的佈景,不管他們露出什麼表情都無法影響到他。
本來佔盡優勢、誓在必得的年輕老闆,心裡相當篤定必能贏得比賽,但一方面由於賭注太大,不能失手的壓力揮之不去,再看到利川章雲比他更有把握的微笑神情,終於禁不住手軟,意外丟了一顆再簡單不過的洞口球,讓他懊惱連連。
「還差八顆就結束了,是你的貪心害自己失去機會。」利川章雲隨之望向群眾。
「我最愛看人們屈服於金錢時的表情,今天即便是輸了也很值得。」
說完,他雙眼精光一閃,以極犀利的出桿姿勢有節奏的不斷掃盤,連續空心進洞,看得所有觀戰的人都暗自心驚,心知自己看走了眼。
最後打到比數追平時,利川章雲暫時停下動作,意味深長的看了對手一眼,對手已經滿頭大汗、臉色鐵青了,「我們倆的技術所差無幾,但是金錢是我的奴隸,你卻是金錢的奴隸,所以你必敗無疑,認命吧!」
他自自然然的打進最後幾顆球,漂亮的贏得比賽,讓所有買他輸、希望出現大逆轉的觀眾都大歎倒霉,失望的轉身離開了,老闆則頹喪的坐在吧檯旁邊,看著這間已經是別人的店。
利川章雲臉上寫著快意,但並無勝利者該有的喜悅,他默默的收起球具,準備向對方催討店頭權狀,再次從對方追求財富失敗的挫折感中享受莫名的快感。
他不知自己從何時起便養成這種習慣,竟會喜歡摧折那種見錢眼開、不計代價也要得到鈔票的人,他往往從對方悵然若失的表情中充分滿足了心裡黑暗面的需求。
「我知道你是誰了。」已卸下老闆身份的年輕人在短時間內就恢復了冷靜,他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之前你說自己姓利川,我就該聯想到利川財團才對,你應該是那個從民間迎回家族裡接掌繼位的變態少東吧?」
利川章雲類似的「遊戲」玩了好一陣子,卻是第一次被人認出,他從來沒有聽過陌生人對自己的評價,尤其是「變態」之類的字眼,「你的反應很快,不過酒吧還是不可能還給你,話說回來,如果不是你強迫自己作超過本身能力的事,輸的人或許是我,我也只好乖乖簽下支票了。」
他從不和別人分享自己的戰利品,更不會同情貪心的敵人。
「呵呵,外傳你是個對金錢操縱慾有著極端渴望的變態,沒想到百聞不如一見。」年輕的老闆似乎忘了自己剛輸掉所有的財產,滿不在乎的笑著,「我高橋邦彥因為一時不察才會判斷錯誤,反正落得一文不值也不是頭一次,可不能連骨氣都沒有,我不會厚著臉皮要求你打九折什麼的,放心吧!」
說完,高橋邦彥便要走進櫃檯依約拿已經準備好的店頭權狀給利川章雲,這動作引起他的好奇,因為高橋邦彥爽快的行事風格不僅讓他佩服,所說的話更引他注意。
之前和他有類似賭注或被他用錢砸過的人,最後不是如喪家之犬、悔不當初,要不就是捧著大把鈔票狂喜不已,有時連家人都可以出賣,叫人看了噁心,但眼前和他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卻昂然而立,承認錯誤後至少保有自尊。
「等等,照你剛剛說的,難道你年紀輕輕,卻不是第一次破產?而且莫非你認識我嗎?」利川章雲見對方似乎很瞭解他的個性,多少有些不自在。
高橋邦彥露出爽朗的笑容,並不按順序回答他的問題,「如果我認識你,這家好不容易才在銀座這塊黃金地段生存下來的店,也不會拱手讓給你了,諷刺的是,敢站在吧檯裡做生意,至少該有些識人之能,但我顯然是太慢發現你的身份了。」
高橋邦彥見他有意和自己攀談,索性幫他和自己各調了一杯酒,「不介意我喝你的酒吧?」
利川章雲一呆,隨即會意的笑道:「請自便。」
他苦笑著一口飲下半杯,「外界都說你是個變態,但我從你的背景猜測你之所以會有如此行為,完全是因為自幼成長的環境和長大後突然被接回豪華之家,中間落差太大所致,你無非只是想證明別人的心思都會和你一般醜惡,就像你以前每天為生活而掙扎一樣。」
利川章雲濃眉一皺,陷入高橋邦彥若有所指的暗示中。
他二十歲之前的生活確實比一般人辛苦太多,自己是利川家次男在外面生的私生子不說,連母親都因此被整個家族視為不光彩的污點,不僅進不了利川家的大門,反而處處被其龐大勢力排擠,到哪裡找工作都碰壁,好不容易做粗工獨力將他扶養至中學,正可以稍微休息的時候,卻不幸發生從工地鷹架失足掉下來的意外,成為植物人,累得他必須一邊工作支付醫療費用,一邊完成學業,靠著仇恨的意志咬牙苦撐著度過這些年頭。
最累的時候,除了正常工作之外,他還必須每天送三份早報、一份晚報,工作量可想而知,利川章雲永遠清楚的記得他曾為了區區幾塊殘日幣和店員起爭執,也記得窮到快瘋掉時想拿把菜刀去搶銀行的衝動。
幾年後母親終於撒手人寰之後,他萬念俱灰,險些墮入黑道,整個人對於金錢的渴望幾乎到達巔峰。
幸而老天有眼,利川家族竟然生不出一個男孩子,幾個父執輩的兄弟也相繼早逝,包括他從未謀面的父親,所以為了家族的整體發展,不得不將他迎回家中認祖歸宗,當年他二十歲。
而八年以後,他憑著手腕幾乎掌控了整個利川家族的資產,完全實現了他之前的夢想,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只不過當目標達成,他卻有難言的空虛感覺,唯有不斷的找尋類似的刺激,才能稍稍平衡他時而失落的情緒。
他知道自己是個惡魔,但惡魔卻不是人人都有資格當的,而且到現在這一刻為止,他很能享受這種藉著試探他人而挖掘出黑暗面的快感,他要證明人性本惡,之前的他並沒有錯。
「就算是你或別人知道了,都還是無法改變事實,一如你今天的自取其辱。」
利川章雲算是間接承認他所說的,卻仍堅持高傲漠然的語氣,維持他的格調。
高橋邦彥雖然和他年紀相仿,但是心思想法全然相反,利川章雲若是烏雲籠罩的月亮,他則是初秋午後乍現的太陽,既予人溫暖又不至於刺目。
他不以為忤的提醒利川章雲,「就如同我不能改變你一般,你同樣也不能改變我啊!之前我在經營酒吧以外的領域裡曾獲得幾次的成功,但最後都因為諸般理由變得一無所有,這次雖然中了你的計,但下次不管我是因何失敗,絕對會小心提防你這種人,不會再重蹈覆轍了。」
高橋邦彥頓一頓,看著他再度開口,「你不斷的重複著破壞的動作,只會愈來愈消極,但對我而言,人生就像是堆積木般,被推倒了不僅可以再度堆起來,而且還可以從堆積出的不同美麗形狀中得到驚喜,只要過了你這個頑皮鬼的一關,未來便海闊天空,你難道天真的以為對我如此一嚇,從今以後我就會收起貪心,安安分分的做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