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盡然,我母親跟我的命令若有衝突,他們通常會順從我母親,因為大致上我會選擇妥協。」
「你該不會是那種對母親百依百順的男人吧!」茵琦心想,這種乖乖牌「王子」,她應該—一保持一點距離,以策安全。
「要看什麼事,大部分的事,在我願意妥協的範圍內,我會假裝看不見。我向你保證,我絕對不是那種會躲在母親身後尋求保護的男人。我只是不喜歡爭吵,而且母親只有一個。」
「你幹嗎跟我保證?」他的口吻讓茵琦忍不住想—一抗拒,只是,究竟為何抗拒,她又不清楚。也許是想低抗他不時流露的溫柔與情意、抵抗他總是用那雙綠色眸子盯得她心慌意亂!
「因為你看起來很擔心的樣子。」瑞斯淺笑,她說話的拒絕口吻,真的很像外婆。
「我……我哪有……」她有點心虛的否認。
他總是這樣,老用那雙比X光還厲害的眼睛看她,害她連想要否認,都找不到足夠的力氣。
「沒有嗎?」他抓住她的視線,不想錯過她臉上多變的表情。
很奇怪,有時候他會覺得她十分透明,幾乎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有時候他又摸不透在她遙遠的表情底下,隱藏了什麼思緒。如同他們先前散步回她家的路上,他很想知道那時的她,腦子裡有什麼想法,為何她臉上會出現迷茫困惑的神情?
難不成要她寫切結書,保證她沒任何擔心嗎?茵琦沒回他話,她低頭喝了一口咖啡,其實是想要迴避他的凝視。
抬起頭,茵琦自動換了一個話題。
「我不在客廳的時候,你跟我外婆說了什麼嗎?「茵琦仍想不通外婆的」同意「,往常別說是跟男人出來喝咖啡了,連講個稍微久一點的電話,都會引來外婆的側目與不滿。
「你離開客廳不到一分鐘,我能跟外婆說多少話?我——」
「拜託,你別外婆、外婆的喊好不好?好像我跟你很熟。」茵琦沒等他說完話。
「但我卻覺得認識你很久了。」相較於茵琦的淡淡「火氣」,他在陳述感受時,稱得上平靜。
「你—一」她打算說他不可理喻,卻讓手機鈴聲止住話。
「對不起,我接個電話。」致歉後,瑞斯才接了電話。
「我是瑞斯,請說。」
唉,真是有教養。聽他接電話,茵琦不禁這麼想。
瑞斯突然覆蓋住傳話端,問茵琦:「小琦,你介不介意我讓朋友過來這裡?」
他居然喊她「小琦」?!這又是一個她想抗議的話題,不過他現在正說著電話,並不適合爭論。所以,茵琦僅是搖搖頭,表示她不介意。
她沒花心思注意他跟對方的談話內容,反正她聽不到另一頭的聲音,就沒想留意瑞斯說了什麼。
掛了電話,瑞斯問:「你不好奇要來的人是誰?」
「你的朋友我又不認識,何必好奇。」
「不對,我這位朋友,也是你的朋友。」
「藍閔渝要來?」他們唯一共同認識的人,就只有藍閔渝了。「他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嗎?」
「知道。你不希望他知道我們認識?」
「沒有,只是覺得怪怪的。」
「我拜託他影印一份外婆的病歷給我,我會另外找時間跟你解釋清楚外婆的情況。」
××
車上的空氣有些沉悶,她真的不曉得該跟藍閔渝聊什麼。要不是瑞恩桑德斯,她猜這輩子她都不會跟藍閔渝,單獨在密閉的空間相處。
瑞恩桑德斯那傢伙拿了藍閔渝送來的病歷後,就要藍閔渝送她回家,也不問問她願不願意讓他送,簡直可惡至極!
她究竟在氣什麼?這個問題像雷一樣打進她腦袋。
對啊,她在氣什麼呢?氣那個高貴的王子,不肯親自送她回家、氣他若無其事的將她讓給另一個男人—一
不行,她對他的感覺未免太多了點,也許從第一眼見到他,她的感覺就是氾濫狀態—一不!她不能任由那些感覺主宰她,她不能讓自己陷入無法回頭的危險裡!
「你怎麼認識瑞斯?」閔渝問,不時將目光挪向坐在旁邊的她。
「今天不小心遇到的。」
「你們今天才認識?」閔渝很驚訝聽到這樣的答案,在咖啡館裡,他們兩人給人的感覺像是很熟的朋友,雖然他們說的話不多。
坦白說三個人在咖啡館時,相處起來很尷尬,至少閔渝認為尷尬。一個是好朋友、一個是自己喜歡的女人,面對他們在一起的情況,閔渝不太曉得該用什麼態度面對他們。
但瑞斯的態度卻十分坦蕩,還讓他送茵琦回家。令閔渝想不懂的就是這一點,他明明看見瑞斯眼底不一樣的光芒!憑著男人對男人的直覺,他知道瑞斯對茵琦的態度是特別的。
「藍閔渝,我外婆真的—一」
「茵琦,你才認識瑞斯一天就喊他端斯,為什麼一定得連名帶姓的喊我?」
「我—一藍閔渝,我知道你對我很好,可是我對你沒有那種感覺。」
「意思是,你對瑞斯有不一樣的感覺嗎?」
「唉—一不是那樣,他的名字太長我記不住,所以才那樣減他。」她何必跟他解釋那麼多,八成是他帶點傷感的口氣,讓她覺得就算對他沒感覺,也不好太無情。畢竟,他很照顧她外婆。
「你對他沒有一點點特別的感覺嗎?」
老天!他們果然是好朋友,連問的問題都差不多!在瑞恩桑德斯的家裡,他也曾拉著她的手問——你對我有沒有一點點特別的感覺?
「藍閔渝,我們能不能別討論我的感覺?我比較關心我外婆。況且,我不認為我會對一個才認識一天的人,有什麼特殊感覺。」這句話回答得不甚確定。
但有件奇怪的事她很確定,她發現她似乎沒中午剛得知外婆狀況時那麼難過,說不出為什麼,可能是一整天情緒的大起大落,讓她有些彈性疲乏。
不過更大的可能是,她在咖啡館裡,看瑞斯認真翻閱外婆病歷的模樣,給了她一份心安,讓她覺得似乎還有一線希望。
瞥見她有些恍惚的模樣,閔渝低聲歎氣,然後說:
「既然瑞斯願意幫你在不可能中找一絲可能,你就先別難過。瑞斯是個好醫生,除了醫術高超之外,他對待病人也好到讓人佩服。」
「你好像很崇拜他。」
「同樣身為一個醫生,我期望有一天能成為像瑞斯那樣的醫生。」
「瑞斯的醫術真的很好嗎?」
「他是個享譽國際的心臟權威,救活過無數被其他醫師宣佈不治的心臟病患,只要是他不放棄的病患,就一定還有希望。」
「是嗎?可是他告訴我,是他要你跟我說我外婆已經—一我外婆真的還有希望嗎?」此時此刻的她彷彿也不那麼確定了。
就像藍閔渝說的,瑞斯只是在不可能中找一絲可能—一也許她不該過度樂觀、不該太早心安。相反地,她應該要有心理準備,她的外婆隨時都可能離開這個世界、離開她。
「我沒辦法給你答案。」其實,他很清楚,瑞斯只是再做一次確認。同樣都是醫生,他能理解瑞斯看那份病歷時,隱約流露著淡淡無奈與氣憤的表情意味著什麼。
但他好奇著,究竟為了哪種原因,瑞斯才會又一次檢視病歷……
或許茵琦才是讓瑞斯明明曉得沒希望,卻又不想放棄的原因。就像他因茵琦的關係,盼望著瑞斯到台灣吧?
××
回到別墅已經一個多小時了,瑞斯靠著二樓臥室陽台的欄杆,杯裡的烈酒不知空了幾回,又滿了幾回。
他厭惡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明知不可為又偏要強求,從來不是他的做事態度。
就算閔渝沒再影印一份病歷給他,他也曉得自己會做出錯誤判斷的機率微乎其微,甚至可以說是毫不可能。
可是這一回他真的強烈希望自已也許出錯了、也許茵琦的外婆並非毫無希望1
當了這麼多年醫生,他很明白生有時、死有時這個道理,人不一定能勝天,尤其在「生命」這回事上。
但這回,他真的恨不得能傾其所有,改變他認為已是無法更改的結果!
為什麼呢?其實理由再簡單不過了——他不想看小琦掉眼淚。
第一次在醫院看到她,只有短短一眨眼的時間,他在她眼裡看見難以忽略的光亮,彷彿在她眼前的世界只存在美好與希望。
第二次遇見哭泣的她,他遠遠透過玻璃窗看,看不見原來在她眼裡的兩簇明亮,只看見彷彿無盡的傷心。那時的他,不明白她為了何事難過,卻無法克制地跟著她一起難過。
後來她在他懷裡,哭得那麼無助,在當下他就只有一個念頭,無論花多少代價他都願意,只求能除盡她的傷心。
所以明知道希望渺茫,他仍是拿著病歷次又一次地看著。甚至叫以說,病歷中的每個字已經像鉛字,牢牢刻在他腦袋裡了。
但遺憾的事,仍然無法改變—一他找不出其他醫療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