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好不容易從機場到了這個地方,拿著閔渝幫她用德文寫在紙上的住址,坐上計程車,才勉強到達了。現在,她該怎麼辦?
對講機傳來幾次聲音,由於她沒有回應,對方掛了線。
正在猶豫著要不要再按一次時,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門口,有人下了車——是瑞斯的管家。
謝天謝地!終於讓她看見一個會說中文的人了。
「你好,方小姐。很高興看到你。」豈止是高興而已,回到德國這幾天,瑞斯沒給過他們一個笑容。儘管瑞斯對他們依然客氣有禮,然而瞭解瑞斯的人都曉得,他非常不快樂!
德理不是沒想過要勸他,既然那麼在乎那位小姐,何不回台灣找人呢?但他只是個管家,不該干涉太多。現在好了,這位小姐自動出現了。
「你好。嗯……我想找瑞斯,請問他在嗎?」她不知道怎麼稱呼瑞斯的管家,有點尷尬。
「他在醫院,晚上才會回來。你要進屋子等他或是想直接到醫院找他?」
「我想到醫院找他,能不能——」
「我讓司機送你到醫院,方小姐應該是第一次到德國,對這裡可能不熟,我請司機直接送你到瑞斯在醫院的辦公室。」
「謝謝你。」
「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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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空無一人!
而辦公桌上那張放在精緻木質相框中的照片,是惟一能讓她確定,這絕對是瑞斯專屬辦公室的線索。相片中,那三個人的笑容那麼燦爛!
她真的好環,繞了這麼一圈—一看著相片裡的三個人,她的心裡有滿得要溢出胸口的感動。
這張辦公桌上惟一的照片,照片裡的人,既不是維希夫人、更不是比利時公主,而是她、外婆、瑞斯三個人推—一張合照,那是他們去墾丁玩的照片。
若說她心裡還有最後一絲不安惶惑,也在看見這張照片後全然消失了。
她確實該打、確實盲目、確實愚蠢呵——人家已經清清楚楚把心捧在她向前,她竟能視而不見!
照片裡的瑞斯,笑得那麼真誠,彷彿全天下的快樂都在他手裡了,為什麼她要到現在、要看到照片才明白?
是恐懼遮瞎了她的眼,一定是她只想著不要受傷、只想著不要像母親當年樣,才會徹底拒絕「看見」瑞斯,看見他的心、看見那個照片裡擁有全世界最大快樂的他—一
照片裡的瑞斯,看著的不是相機鏡頭,他看著的是站在外婆旁邊的她、他的燦爛笑容是為了她!
她真的好壞,竟然差點為了過去的陰影,而失去可貴的幸福、差點辜負一個用了心愛她的男人,她的雙眼凝視著照片許久、許久,過多的感動讓她不自覺地淚液盈眶—一她忍不住伸出右手摸了摸相片裡的他。
門讓人推開,進門的瑞斯怔了好半晌,脫了一半醫師袍的動作也僵在半空中,他讓眼前正坐在他辦公椅上的人定住了。
一抬頭看見進來的人,茵琦溢滿在眼睛裡的眼淚,終於凝聚成淚滴落下。
她站起來走到瑞斯面前,將他拉進辦公室、關上大門,然後幫他脫去還半掛在他身上的醫師袍,她的手因為激動而顫抖著、她的雙眼因為淚水而模糊、她的心跳得好快,這一刻她有好多好多的話要說,卻整理不出一個適當的順序。
瑞斯被動地任由她拉著他,褪去他的醫袍,他無法相信她就在他面前,就在德國,她是真的嗎?會不會是他的幻想?
「你知不知道你很壞?」她哽咽地出了聲,連她都沒料到她的第一句話不是對不起、不是我愛你而是滿腹委屈—一
是呵,她就是突然覺得自己好委屈、好委屈,因為她突然想起他說過的話。
她是真的!真的在他面前、真的在德國!瑞斯在她說完話後,立即將她緊緊摟進懷裡,對茵琦那句「指控」,他只以為她指的是他動手打了她那件事!
幾天沒看到她,他已經覺得自己快瘋了,每分每秒想的全是她——想著她好不好?想著她失去外婆後,會不會難過到撐不下去?每天他都跟自己打仗,一個他想回台灣看她、一個他想繼續懲罰自己!
可是感謝老天,她自己來了,她來結束他的痛苦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我不該打你,你原諒我好不好?對不起—一老天,我真的好想你!」
由乍見她的震撼裡回過神後,瑞斯立即緊緊摟住茵琦,這一回說什麼他也不會讓她走了,就算她要他走、就算她打他、罵他,他都不讓她走了!
「不,是我自己該打,我知道—一可是你怎麼可以這麼壞!你知道我故意拿閔渝氣你、你知道我盲目、知道我沒有一點點感受力,你都知道!
為什麼就不知道我也愛你?為什麼不知道我害怕配不上你?為什麼不知道我好自卑?為什麼要真的走掉—一
害我一個人跑到德國,我聽不但這裡的語言,你就不擔心我嗎?你怎麼可以這麼壞—一」
茵琦一古腦將所有委屈說了出來,沒什麼頭緒、沒什麼道理,因為瑞斯的懷抱暖烘烘的,因為那股溫暖讓她亂糟糟的腦袋更不濟事!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錯!求求你別哭了,我的甜心。你要怎麼處罰我都可以好不好?」
她聽似沒條理的話,讓心緒仍處於因再次擁抱她而激盪的瑞斯,跟著只能沒條理的「胡亂」道著歉。腦子裡卻不停轉著——她真的來了!
「真的嗎?我可以處罰你?」她紅腫若一雙眼,看著瑞斯。
「只要別罰我看不到你,什麼樣的處罰我都能接受。」天知道,看不見她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好,我等一下就會給你處罰,你要心甘情願接受喔。」她總算在淚眼裡擠出一抹笑意,「瑞斯,對不起。」她說得認真,她得仰著脖子才能看清高她許多的瑞斯。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才對,還痛嗎?」他很輕很輕的撫著她還有淡淡青印的嘴角。
該死!當時他怎麼下得了這麼重的手!
看見他綠色眼裡滿滿的歉意,茵琦說:
「不要自責了,這是我自找的。」她拉著瑞斯的大掌,在他手心印了一個吻。「還好你打了我,否則我大概會笨上一輩子!」她淺淺苦笑著。
「我真該死!」瑞斯低語,她的話沒能減低他的愧疚分毫。
「噓——別再想了,真的是我不對。」茵琦歎了氣,接著說:「我想那一天,大概會是我這輩子最倒霉的日子了。」她收回視線,自動靠進他的懷裡,才開始緩慢的、有條理的說起她這一路的心情。
「你母親找我去宴會那個晚上,我看見我父親了。我從沒看過我父親,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一你母親真的很厲害,我不得不佩服她,為了讓我對你死心,竟然找了我父親。我沒告訴過你,我其實是個私生女——」
摟著茵琦的瑞斯,摸著她柔滑的短髮說:「外婆跟我說過你父母的事。」
「真的?」她詫異地抬了頭,外婆居然已經告訴他了!
「嗯。」
「為什麼外婆要告訴你?」
「因為她希望我好好照顧你。」他對著她,笑得溫和。
「是嗎—一原來外婆早想把我交給你了。」茵琦帶著一些錯愕,又靠回瑞斯懷裡,她發現能窩著他說話,是件再好服不過的事。在這樣的舒服下,她才找得到勇氣說那天的心情。
「我不知道你母親會在宴會裡,宣佈你跟那個公主訂婚,也不知道會看見我父親。那天我父親拉著我說,為什麼我要跟我母親一樣,追著不同世界的男人?
你知道嗎?我父親一點也不覺得他錯了、不覺得他對不起我母親、對不起我。宴會裡所有人都穿著好正式的禮服,只有我一個人穿的隨便,我父親還刻意要我看看週遭人、要我看看我跟你的差距有多大!
沒多久,你母親宣佈你訂婚了,我什麼都不能想,當我看到你漂亮的『未婚妻』,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我眼前只剩下我父親憐憫的神情,那模樣好像在說——你就是注定跟你母親一樣!
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逃出那個宴會。離開別墅後,一路上我想著該怎麼說服自己,你對我是真心的、你跟我父親是不一樣的人,我想了好久好久, 可是我怎麼也想不出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
你從沒說過你愛我、沒說過你打算拿我怎麼辦?後來我又想到,你在我們第一次發生關係時說的,不管我人在哪裡、在做什麼,都要記得有一個人不顧切為我瘋狂!
所以,我以為這表示你其實打算了總有一天要離開我;所以,我想我父親才是對的,我只是個一無所有的平凡女人,沒有美貌、沒有背景,那個比利時公主比我漂亮多了,我憑什麼以為你會要我?
後來我到醫院遇到閔渝,他跟我說外婆過世了!那時候,我真的覺得世界在我面部碎掉了,全部的力氣都被掏光了—一我不但失去你,也失去外婆我不知道自己還剩什麼?還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