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知不知道他是誰、他的名字、他的其他細節,對現在的瑀舲來說,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個全然陌生的人,給了她勇氣、給了她一種難以形容的幸福感受,讓她終於明白,愛雖沒那麼難,卻也沒有她想像中容易。
她確實不愛陸培軒,這是那天清晨臨走時,她看著那個陌生男人的沉睡臉龐,一剎那間的體悟。
打包了最後一箱衣物,她環顧顯得十分空蕩的公寓。
兩房一廳的小格局,她一個人住了三年。沒想到,最後是在這種情況離開,台北的房子,她已經托大學時期的好朋友找好了。
眼前屋子裡已經整理成一箱箱的衣服、雜物,就等明天一早托運公司的人來收運,今天是她待在高雄的最後一個晚上。
想當初,她一個人不顧家人反對,堅持從台南搬到高雄工作;沒想到,現在,她依然是不顧身邊人反對,堅持離開高雄。
而一個多月之後的婚禮依然照舊,只不過新娘換個人而已。
已經深夜十一點多,在這空蕩的公寓,她面對一屋子靜默有些難受。拿了一件外衣和車鑰匙,她打算去六合夜市逛逛。
到人多的地方,也許能分些人群的熱鬧,就可以不再那麼難受。
門鈐卻在她正要拉開公寓大門時響了。
真巧!這麼晚了,會是誰呢?
「我可以進去嗎?」門外說話的人,是湘渟。
「請進。」瑀舲讓出空間,在湘渟進屋後關了門。
湘渟看了她一眼,然後再看看客廳裡堆得散亂的紙箱,過了些時間才開口。
「這麼晚了,還要出門?」
她們真的曾經是好朋友嗎?瑀舲凝望她沒什麼表情的臉,有一剎那迷惘。
她還記得剛由台東回來那天,湘渟一個人來找她,開門見山的態度讓她愕然。
那天她說——
「既然你都發現了,我猜你應該不會原諒培軒。我想請你離開,隨便到哪裡都可以,只要別讓培軒找到你。」
那一天是怎麼結束的,她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湘渟「理所當然」的態度,彷彿她才是介入者而非湘渟。當湘渟那樣告訴她時,她還有幾秒鐘不願相信,因為那個湘渟,她完全不熟悉。
她原以為湘渟至少對她會有一點歉疚,至少會給她一句對不起!沒想到,湘渟竟會「反客為主」要求她離開。
「有事嗎?」省略掉客氣,她問得直率坦然,面對湘渟臨時到訪,她發現前些天有的尷尬消失了。
「我想問你,是不是真的沒告訴培軒你要去哪兒?」
瑀舲開始覺得此刻的狀況有些好笑。
陸培軒從她自台東回來到現在,根本沒再出現過,除了打給她的唯一一通電話。
這幾天她才驚覺,不只湘渟不再是她認識的樣子,連培軒都是。
會不會自始至終,她都沒認清過他們兩人?
而湘渟,又瞭解培軒多少呢?她何苦這麼擔憂培軒是否知道她的去處?
難道湘渟跟她一樣不瞭解培軒?難道湘渟不知道,培軒連面對面跟她「解釋」的小小勇氣都沒有?
也罷,她自己不也是到最近才明白,培軒原來是個這麼了無擔當的男人,她又何必訝異湘渟對培軒的不瞭解?!剎那,她為湘渟感到難過,為了湘渟要將終身托負給那樣的男人而難過。
「你不需要擔心,我什麼都沒跟他說。」瑀舲停頓片時,才問:「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跟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知道問這個沒多大意義,可是我想知道。」
「早在你認識培軒之前。」湘渟答得淡然。
瑀舲想過各式各樣可能性,唯一沒想過的只有這個答案。
為什麼?怎麼可能?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這是事實。我比你早進公司,是你太遲鈍沒發現自己介入我跟培軒之間。這兩年,我一直恨我自己為什麼當初要多事,說服培軒讓你進公司。我幫你找工作,結果卻讓你搶了屬於我的男人。」她的表情除了指控帶來的薄薄怒意,再沒別的情緒了。
「可是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如果我知道……我不會……」瑀舲震驚得說不完全接下來的話。
「你不知道!你當然不知道!因為你完完全全掉入培軒設計的溫柔裡,快樂得只聽得見培軒對你說了什麼、給了你什麼,完全聽不見我的暗示、明示。我記得我不只一次告訴你,培軒都是用同樣的方式追求女人,燭光、鮮花、讓女人不由自主陷溺其中,我說過的!可是你聽進去了嗎?兩年前,所有培軒追求你的手段,他都曾經在我身上用過。當你說培軒帶你到旋轉餐廳看夜景,我是不是立刻接著說,他一定請了小提琴手特別到你們的桌邊拉了一首曲子?這種暗示還不夠明顯嗎?你難道不懷疑我怎麼知道?你當然不懷疑,因為你全部的心思都在培軒身上,哪裡還看得到我!」
湘渟的句句控訴,堵得瑀舲一時間無法回應。
她的指控或許對,但也不盡然對。她不否認,她曾經有過小小懷疑,但每回她都賭著以她跟湘渟的友情深厚到無話不說的程度,湘渟不可能不直接說。
「對不起,我以為我們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以為你會跟我分享一切喜怒哀樂,所以當你沒有很直接跟我分享你跟培軒的關係,我很自然就認為你們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現在才知道,我錯得有多離譜。」
原來,她才是介入者。那麼,湘渟的態度也就十分理所當然了!
好可笑,為什麼人生不能簡單些?為什麼人與人之間不能坦承些?如果當初湘渟對她坦白,她說什麼都不會介入,不會傷了自己,又傷了最好的朋友。
「分享一切喜怒哀樂?說得簡單!當你無憂無慮在大學裡徹底實踐由你玩四年的狂放青春時,你能體會要打工賺錢、要為生活、課業忙得焦頭爛額的壓力嗎?我的喜怒哀樂又豈是你這個得天獨厚的嬌嬌女能體會?當你忙著辦社團、辦舞會時,你能體會我晚上要趕家教、夜裡熬夜看書的辛苦嗎?當你寒、暑假出國遊學看世界時,你能體會我要到培軒公司當寒暑期工讀生,每天看人臉色做些遞茶、打雜沒人做的事的辛苦嗎?分享也要在對方能體會、能理解的情況下,才能成立吧?」
她從不知道原來湘渟心裡藏著這些想法,她一直以為她們是好姊妹啊。
「除了對不起,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瑀舲有些無措,對湘渟的話,她暫時消化不了。
「我很遺憾我們之間會變成這種局面,曾經我真的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可是都過去了,我們以後大概連普通朋友都當不成。」湘渟的表情有著淡得快看不見的惋惜。
「我打算到台北工作,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還是朋友,雖然在你的認知裡,我可能不夠資格體會你的心情,可是,我真的希望我們還能是朋友。畢竟,要能夠從小到大都念同一所學校,是很難得的緣分。也許你短時間不能原諒我,不過,如果有一天你願意原諒我了,我希望能再跟你成為朋友。」
瑀舲說得真心,所有原先無法理解、不能諒解的心情,全在湘渟的那些話裡找到合理的解釋。
唯一她仍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當初湘渟不直接告訴她?她不認為兩年前的她有湘渟說的那般沉醉於「愛情」。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對她、或者對湘渟,發生的事就是發生了。
她很感激湘渟來這麼一趟,讓她理清了「事實」的原貌,這樣她也能離開得更心安。
沉思的她,沒看見湘涏臉上閃過一陣複雜的表情。
「等我跟培軒結婚後,我會找時間到台北看你,是小童幫你找房子的吧?」
她們果然是從小到大的朋友,不用她說,湘渟就知道她可能會找的人是誰,她對湘渟點了點頭。
臨走前,湘渟沒來由的說:「其實我應該跟你說聲謝謝,如果不是你要培軒娶我,他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娶我,他很聽你的話。很多時候我不知道該恨你,還是感激你。」
***
小童陪她一起整理一房一廳的套房。
她的東西不多,大部分是些書籍、衣服,還有幾箱零碎的雜物。比較讓人煩惱的是,得先把五大箱的書放上書架,偏偏小套房附的書架不夠她放。
「明天我陪你去買個DIY書的六層書架,剩下那些不夠放的書,暫時先擱著。時間不早了,我幫你把小客廳拖乾淨,你先進房間把你的衣服稍微整理一下,然後我們一起去吃晚餐。」
小童將剩下的兩箱書堆在一疊,直接走進浴室提出一桶水,手上拿了條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