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羅侖一時間還有點聽不懂阿澔的話。
「你是說她甘願丟掉一顆鑽石,然後去屈就黃金?」
「沒那麼誇張,我不是什麼鑽石,我從來不認為人能以外在物質作為衡量標準,只能說我跟潘潘的理念不合,我已經習慣我的生活方式,無法為誰改變,潘潘有權利去找更適合她的對象。」
「阿澔,你不會到現在都沒告訴過潘潘,你——」
「侖,我們認識幾年了?十年有了吧。我的價值觀早就定型,如果要我跟潘潘說些什麼才能留住她,你認為有意義嗎?就算她真的留下,也不是為了我這個人留下。這次回台灣,我想做點改變。」
「什麼改變?」
「過陣子你自然會明白,把熱湯喝完後趕快回去。」他催促著。
「你該不會告訴我,從此你不再相信女人吧?」
「哈哈哈……」阿澔朗朗的笑聲在寧靜得只聽得見海濤聲的橋上,顯得分外清晰。「這是個好建議,不過,我很難為了一朵花的死亡,忽略掉整座花園。我喜歡女人,也希望有一天能找到喜歡我的女人。」
「你要哪種女人沒有,就怕找上門的女人你不要罷了。」阿澔的話,讓羅侖安心不少。
「我沒有太多條件與期望,只要對方能接受我的嗜好、能單純喜歡我這個人,長得平凡點無所謂。」
「拜託,能滿足你上述條件的女人,街上一堆好嗎?你也太不挑了吧?」
「你覺得很簡單?我卻覺得很難。我原本以為潘潘就是那個女人,可最後她還是選擇別人。」
「如果你不要這麼死心眼,潘潘不可能選別人。有時候我真搞不懂你,女人難免都會有些虛榮,你何不乾脆一點?直接——」
阿澔笑著打斷羅侖的話,「所以我才說要做點改變。」
「既然你要改變,為什麼不留下潘潘?」
「這不是我的做事態度,我習慣清清楚楚的,我不想一輩子懷疑潘潘要的不是我這個人。或許以後,我會很乾脆找個明明白白要錢的女人,自己也不用花太多心思。不過我說的只是或許,我不一定會這麼做。」
他看見羅侖杯子空了,伸手收回空杯。「湯喝完了,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你自己小心,別嚇到別人。」羅侖最後說。
眼前的阿澔,說起話來像個沒事的人,可是偏偏他的外表,又邋遢到讓熟識的人不免要猜測,他到底受了多重的打擊?
***
「啊……啊……」
在這夜深人靜的三仙台,居然會傳來女人的驚叫聲!
阿澔下意識擰攏了雙眉思忖著,不太對勁,那聲音不若受到驚嚇似的惶恐,聽在耳裡有八成像是極端憤怒的發洩嘶吼。
羅侖才離開不到十分鐘,不會就這麼注定他今晚要遇見生平第一次能看見的鬼吧?
轉眼他又為自己無聊的念頭感到好笑,聽那「充滿生氣」的嘶吼聲,怎麼也不像傳說中充滿怨氣、只在夜裡頭現身嚇唬人的無力幽靈!
大概是個剛失戀的女子吧,否則正常一個單身女子,哪會三更半夜跑到這偏僻的荒郊來鬼吼鬼叫,她應該是受了極端的委屈與刺激,才會被激得連稍存的理智,都化成飛灰消失在空氣裡了。
不然,正常人應該能意識到單身(特別是女人),於深夜出現在海邊的危險程度。
他原想,對方應該吼一吼就沒事了,卻沒想到,那女人一吼就是十分鐘過去。
憤怒確實能讓人「精力旺盛」、「征服恐懼」。不過連續嘶吼的不理智行為,很快會讓她嘗到苦果。他聽得出來那原本清晰尖銳的聲音,已經帶了點沙啞。
不知為什麼,也許是潘潘離開的緣故,他頗能體會那個陌生女子的心境。一直坐在最後一座拱橋低處的阿澔,終於起身搜尋聲音來源。
就著微弱的月光,他很快在隔了兩座的跨海拱橋上,看見一名長發過肩的女子。
她穿著單薄的連身長裙,在黑夜裡看不清衣裙的色澤。
雖然是八月的夏夜,但兩點多的深夜,空氣仍梢嫌涼寒,加上拱橋上的海風強勁,看來那個陌生女人明天一早鐵定要感冒。
他有短短光景的掙扎念頭,但一會兒,他不再有絲毫猶豫,拿了保溫瓶和一個乾淨的杯子,走向那個陌生女人。
才剛走完一座拱橋,還有一段距離的她終於停止無理智的連續吼叫,只見她趴在拱橋邊,將頭埋進交錯的雙臂。
他已經停在離她只有幾小步的距離,可以很清楚看見她埋著頭雙肩上斷斷續續的顫抖——她在哭。
然而教他訝異的是,她的哭泣竟不似先前嘶吼般「奮不顧聲」,居然只是悶悶的哭著。
在他耳邊僅傳來海浪的沖刷聲,看著眼前悶聲哭泣的女人,他的心出現些許怪異的憐惜情緒。
他站在原地,等了足足另一個十分鐘過去,最後決定制止她彷彿沒有盡頭的哭泣。
「你哭得再久,也改變不了發生的事實。」他以不大不小的聲量說,盡量不去驚嚇到她,不過看來很難。
她整個人在聽見那句話後,僵硬了好幾秒才找到勇氣抬頭看。
映入眼的男人,讓她不知該轉身逃跑,還是直接棄權投降……他簡直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骯髒恐怖」。
藉由淡黃色月光,她看見的是張幾乎找不到鼻子、嘴巴的臉,滿滿的鬍鬚淹沒大半張臉,加上一頭亂得不能再亂的頭髮,唯一長得像樣的,只有那雙黑亮得跟他外貌不對稱的雙眼,還有他驚人高大壯碩的身材。
如果他真想對她怎麼樣,或許她往海裡跳,還能直接解脫。
「我知道我現在這德行有點嚇人,對不起,我沒預料你會出現,不然我會考慮比較不嚇人的打扮。」
她不會解釋,但他暖暖低沉的聲音、毫不壓迫人的自嘲語氣,就是能讓她渾身的戒備一下子鬆垮下來。
想不清該轉身走開,還是等待他的反應,對上他那雙炯亮的黑色眸子,她還在考慮中。
他扭開保溫瓶蓋,倒滿整整一杯熱湯,像是對待老朋友般,拉起她的手將杯子交進她手裡。
「這是我自己熬的牛腩湯,你放心,沒有毒。喝完,你的喉嚨會舒服點。」
他不知道自己這種超乎尋常的行為,算不算沒有理智?正常狀況下,他是不可能去理會一個陌生女子的失控行為。
可能是想及她大概跟自己有相同的失戀遭遇(八成也只有失戀,才能讓一個女子失去理智),不同的是,他向來都有滿天星星可以陪伴,而眼前這個單身的柔弱女子,卻只能在夜晚無人的海邊發洩似的喊叫。
單是這一點,他覺得自己也許能給她一些無害的安慰吧。
她怔怔看著手中那杯冒著熱熱白煙的牛腩湯,沒半點遲疑就喝了一口。
沒再看他,面無表情的她,轉頭看向黑夜裡的海,又喝了幾口湯。
「你的牛腩湯沒有牛肉。」喝完一杯湯後,她淡淡說,隨手將杯子放上男人面前的橋緣。
她的視線不在他身上,但聽得見他旋緊瓶蓋用力搖晃後,又倒了一杯湯。
「現在有了。」這一次,他只是將倒滿的杯子重新移到她面前,沒再碰她的手。
而她,一點客套也沒,拿起杯子繼續喝湯。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好餓。
喝著陌生人給她的湯,在這麼深的夜,她開始慢慢回想自己的瘋狂行為,她居然一個人開著車從高雄到台東。
為什麼選這個地方——三仙台?現在想想覺得自己很幼稚,這是她跟陸培軒第一次接吻的地方。一個根本就該狠狠忘記的地方,她卻選擇這種具有該死「紀念價值」的地方發洩情緒。
他出了神看著一小口、一小口喝著熱湯的她,無法將之與方才失控的女子聯想在一塊兒。現在的她,除了月光反射的些許殘存淚光,平靜得看不出其他不尋常的反應。
她大概是個習慣壓抑真實情緒的女人,不然不會一個人跑到這種地方來,阿澔在心裡擅自作出結論。
「失戀了?」他隨口問。
「你這個流浪漢,太多管閒事。」她不客氣的喝完第二杯湯,重重把杯子放在他面前。出口的話卻讓她心頭一怔。
她從來就不是個會口出「惡言」的人,這個瘋狂的夜,還有她瘋狂混亂的感覺,把那個原來正常的她,弄得不像人樣!
「對不起。」她立刻補上道歉的語句,畢竟這個流浪漢給了她兩杯九成沒含毒的熱湯,至少直到現在她都還好好的站在橋上。
他做了件自己都覺得意外的事,拉了她的手,往他原先待的那座拱橋走。話說回來,更讓他訝異的是,她竟也沒任何抵抗的就乖乖跟著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