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你說什麼呢?說你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撞死我父母?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哥也說那是意外!但又怎麼樣呢?是意外又怎麼樣?還是不能改變我因為你,而失去父母的事實。」她的聲音平靜且低沉,只有自眼眶溢流而下的淚水,洩漏她苦苦壓抑的激動。
她的心,好痛、好痛,那種痛難受到她沒把握能熬過。
從拿到調解書那一分鐘起,疼痛就泛散開來,要不到哥哥的否認,那股疼更朝心頭狠狠撞去,她連一點抵抗的力氣都沒有!
沒有人能體會她的痛,龍貫雲不能、她哥哥也不能!
她最最親愛的哥哥,既然能為了成全她的幸福而原諒龍貫雲,又怎麼體會得了她的痛!
她的哥哥不是她,不是那個愛上龍貫雲的人,如何體會這一刻她心裡的自厭。
「小瑪,不是我,不是我開的車——」他慌了,她的表情、她說的話,全昭告著一件事:他正在失去她,一點一滴地失去她!
該死的!他為什麼要頂下那個污名?現在的他好後悔,怕她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
「不是你開的車?現在你告訴我,不是你開的車?你怕我恨你嗎?所以你才否認?不要讓我看不起你,我以為你至少是個敢作敢當的男人,不要讓我更恨自己愛你!」
「給我機會解釋,小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要說了,什麼都不要說了,你不要否認!調解書上有你的簽名,有我哥哥的簽名,你們的筆跡,我都認得!我甚至異想天開地希望我哥哥替你否認!多好笑!但我哥沒有否認、他只是很大方地原諒了你!
你放心好了,我不恨你,一點也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恨我當初為什麼不聽我哥的話!
今天我回來後,我哥勸我把過去全忘了。我想了很久,發現我哥說的沒錯,我是該把過去全忘了,我要忘了你是害我失去父母的人,忘了我認識過你,我要把關於你的一切,全部忘記。」
「小瑪,不要用這種方武懲罰我……」
「我懲罰你?我沒有懲罰你,是你的存在懲罰我,是你害死我父母的事實在懲罰我!」她突然劃破平靜,吼出聲音。
「你送我的生日禮物,要收回去嗎?」龍貫雲覺得疲憊,低聲說著。她的話重重傷了他。「你說過你的懷裡只收留我一個我確實簽了名,你哥哥也簽了名,但開車的人不是我!這是事實,你能不能試著相信?我沒跟任何人解釋過,因為覺得沒必要,因為所有人誤會我都沒關係,只有你,我不要你誤會我!
我知道現在你聽不進我說的話,你要判定我是狡辯、是懦弱、是敢作不敢當的小人,我都不在乎了!
言蓀瑪,你給我聽清楚,你要認定我是害死你父母的人,我認了!但如果你以為,我會讓你隨隨便便決定忘記我們的一切,你就錯了!
我告訴你,我早就認定這輩子非你不娶,所以,這輩子除了我,你休想嫁給別的男人。
你放心,我會暫時退出你的生活,讓你好好想清楚,我是不是真的那麼小人,那麼敢作不敢當。」
吼過之後,龍貫雲望著床上的人,靜了下來。
接到言馭文的電話,他放下開了一半的會,從台北一路飆到台中,龍氏企業、言蓀瑪兩者在他心裡的輕重,再明顯不過了!
要是他能預知未來某一天,會有個重要度勝於一切的她出現,他絕不會幫龍嘉昶簽下那張調解書,就算拿整個龍氏企業跟他交換,他都不會!
「五年前,我大媽怕你哥哥提出告訴,怕她兒子會因過失致死坐牢,才拿屏東龍家祖宅的房地契,和龍點企業製造部門副理的職位當作交換條件,要我頂下那樁車禍。
我頂下了,也很幸運的你大哥沒提起告訴,願意私下和解。這才是整件事的真相。
不過,不管是不是我害死你父母,你父母的死都跟龍家有關,我仍是欠你一句對不起。」
他深深歎口氣,靠近了她,終於坐在她身旁。
「我不准你忘了我!不准!這輩子,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最後我一定會把你找回來。
我曉得你現在無法原諒我,可能也聽不進我說的話,沒關係我可以等,等到你願意原諒我。
這是我能為你做到的最大限度,別再說你要忘了我,其他的我都可以妥協。
我父親不該找你、不該讓你……受這種苦,我跟你保證,你今天受的苦,我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就算要花幾年時間,我也一定幫你討回!」
龍貫雲的話讓蓀瑪沉默許久。在她聽來,他的解釋像狡辯,她聽不進去!
「我們好聚好散,請你放過我,算我求你。」是心癇至極,才能如此冷漠地說出這樣的話。
蓀瑪很突兀地扯開一朵冷笑。他是害死父母的人,就算他方才說的是真的,但眼前這時候,她依然對他有恨!
蓀瑪難過地領悟了,愛與恨原來同樣強烈,同樣教人難以承受!
「要我怎麼說、怎麼做,你才願意相信,我不是開車的人?」她跟他鬧、踉他吵都好,為什麼要用這種像陌生人的語氣跟他說話?陌生得讓他心慌。
「就算你不是開車的人,害死我父母的,怎麼都跟龍家脫不了關係,你身上流著龍家的血,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對不起,我沒有我哥哥的修養,我無法原諒你、無法原諒你的家人。我們好聚好散,可以嗎?」
「我給你時間冷靜,兩年、三年都可以。但放開你這件事,我辦不到。你先休息,我會再來看你。」
「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或者要我死在你而前,你才肯放手?我沒辦法忍受看到你,如果你不放過我,我可以現在就死。」她沒多想,就這麼脫口而出,態度堅決。
「你……就這麼恨我?恨到不惜以死相逼?」他的心口悶痛,是難堪更是難過。
昨晚,她才對著他唱「我不害怕」,才讓他以為擁有了全世界的快樂……多諷刺,快樂跟痛苦的差距,竟如此短促。
「不是我逼你,是你逼我沒有選擇。我讓你決定,要放開人,你要忘了我,是不是也要將禮物收回?」
「你只關心這個?只關心我被你碰過的身體,還會不會交給別的男人。」
「你這個笨蛋!我在乎的遠勝過你猜想的!我在乎的是你要不要繼續愛我!」他吼了起來。
「你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這算愛?剛才你說愛我,你的愛未免太淺薄了!就算白紙黑字,也不代表真相。我,還是要我死?我都無所謂了。」
「你根本不給我機會,是不是?」他沒料到,她竟會拿生命要脅!雙拳緊握的他,含怒開口:「就算不是我開的車,你一樣執意要分手?」
他這時才知道,分手兩字由嘴裡說出的味道,是這樣苦澀。
「對。」
真乾脆。他細細看了她一回,最後,什麼也沒說,掉過頭,打開房門離開,重重將門甩上。
沒有答案!他沒答應分手、卻也沒要她乾脆死了算,只是重重關上門!
蓀瑪看著門,不消一秒,整個人如洩了氣的球縮成一團,埋進被子裡,哭了一下午。
第九章
筱瓏出生那天,碰巧是個大雨天,她在產房裡握著的是言馭文的手。
稍後,龍貫雲淋了一身濕衝進醫院,她看見他立刻給了一陣大吼,也許是生產的痛,讓她口不擇言地發了那頓脾氣,也或許是太多複雜情緒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還記得,當時她對著滿身濕透的龍貫雲吼著:
「我不要見到你,你走!你走!」
龍貫雲站在待產房外舉步才要跨進,便遭她那樣怒吼,於是他待在房外,隔了門,咬牙問:
「已經好幾個月了,你就這麼不能原諒我?」他的身上,透著忍耐,他的表情,更是充滿壓抑。
「我一輩子都不打算原諒你!一輩子!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從這裡跳下去,這樣我們兩個都痛快些!」她由床上爬起來,往窗戶沖,拉開窗,她半個人掛在窗邊,但讓言馭文眼明手快地拉了回來。
「我走,我馬上走!」龍貫雲看著被言馭文用雙臂圈緊的她,吼得大聲,也沉痛,然後反身離去。
待產房裡不只她一人待產,另外還有三個待產孕婦,偌大的待產室,在那一幕之後,安靜了好幾分鐘,似乎所有待產室裡的人,都讓她差點跳樓的舉動嚇壞了。
滿室期待新生命的人,獨獨她一人竟瘋狂想尋死。
她也被自己的舉動嚇到了,蓀瑪事後回想,那時的她一定是痛得失去理智了!
其實她不是真想尋死,只是那個當下,她受不了看見他!她只希望他離得遠遠,不要出現!除了逼他離開的念頭,她什麼都無法多想。
而當時,以死相脅似乎是最徹底的方式。
蓀瑪撫摸著窗台邊的淡粉紅非洲堇,思緒悠悠晃晃飄得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