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想說的話,其實不適合現在說,事情終究會有了斷,她跟蘇灝、跟威威,都該有了斷。
她不是個好廚子,當然這早就不算什麼新聞了。不過,截至這一刻,她站在一鍋燉焦的牛肉前,沉重的挫折感才第一次出現。
想像總是美好的,她想著燉一鍋美味的牛肉,想著跟蘇灝吃一頓她親自烹煮的晚餐。算是最後一頓美味晚餐吧!就像耶穌要上十字架前,跟他最愛的門徒共享最後一頓晚餐。
她現在可真的有點懂耶穌的心情了,她喜愛的十二個門徒有一個要出賣她,她明知道,卻依舊開心地同他吃晚餐。
不過比起耶穌這個被無辜出賣的神,她僅是個再渺小不過的平凡人,而將要「出賣」她的,是曾經被她傷過的蘇灝!
算起來,她一點也不無辜,因而這頓晚餐,她理當吃得比耶穌開心。
哎!叫外送披薩好了,這鍋牛肉注定報廢了,連貓咪小波都懶得舔一口的食物,誰吃得下?!
她草率地將湯瓢丟進洗碗槽,任由那鍋煮焦的牛肉擱在爐子上冷卻,轉出廚房正拿起電話,大門同時開了。
「灝,我正要打電話訂披薩。我本來煮了一鍋牛肉,可惜失敗了。」她拿著話筒,還沒撥號,對剛進門的蘇灝,笑得燦爛。
「我一進門就聞到了。先別打電話,我幫你看看那鍋牛肉還有沒有救。」蘇灝望著那朵燦爛笑容,有剎那失神。
她看起來好像有些不同,他卻形容不出哪裡不同。放下公事包,他走向廚房。
「還有救嗎?」她跟在他身後,伸著脖子張望那鍋焦黑食物、張望正捲起兩手衣袖的他。
他拿了先前被她扔在洗碗槽的湯瓢,往牛肉鍋裡輕輕翻攪。他只是翻動上層、中層,專注地研究鍋子的食物色澤,然後舀了一小瓢嘗了嘗味道。
「你裡頭放了什麼?」他嘗一小口,立即扭緊雙眉。
「醬油、糖、一點鹽、中藥包、牛肉、紅蘿蔔、馬鈴薯……」她數著自己的指頭,怪了,她記得總共放八樣東西進鍋子,怎麼少了一樣?
「就這樣?」這些東西加在一起,嘗起來也不可能是酸的,除非她把黑醋跟醬油弄混了。
「應該還有一樣,可是我忘了。怎麼樣?味道很怪嗎?」她伸手想拿他握在手裡的湯瓢,才碰到蘇灝的手,她的手腕幾乎在同一時刻,被蘇灝另一隻空著出手攫住。
「這……是答案了嗎?」他的雙眼像是被一股力量鎖在那道藍色光芒上頭,不移不動,緊抓住她的那隻手,鬆開力量,緩慢往那光芒撫去,一會兒才抵達她無名指上的藍鑽。
「我本來想吃晚餐時才告訴你,結果先被你看到了。」她抽回手。
他放下湯瓢,不再關心那鍋就算沒煮焦也無法下嚥的食物,轉身以雙手攔腰抱住她,緊緊凝視她的雙眼,想從她那雙堪稱世上最動人明亮的眼裡,看出一點端倪。
「為什麼作這樣的決定?」他很認真,表情認真、語氣認真,連抱著她的力量,也緊得認真。
「你不希望我作這個決定?」她反問得有些小聲。
「我只想知道為什麼,你曾經從我身邊逃走,你說不想只屈就一根草,你確定我這根草,現在好到足以讓你甘願放棄整片草原?告訴我,我要知道你為何願意戴上這枚戒指?我要知道你不會再逃。」
「我累了。」紫築試圖掙脫他緊得讓人呼吸困難的擁抱,他的擁抱、他迫人的凝視,都讓她無法好好思考。但蘇灝顯然不想放人,她的掙脫徒勞無效。
「你累了?說清楚些。」
「我累了,不想再來來去去跟不同的男人周旋。這陣子我想很多,你能提供我安定的生活,我能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又能避免孩子的負擔。
一年多前我會逃走,因為我覺得自己還年輕,我才剛大學畢業,就要嫁人,接著生孩子。光是那樣想,我就覺得害怕,我的人生才開始,我卻即將被家庭、孩子綁住。你能試著體會我的害怕嗎?
可是現在的我不一樣了,這一年多我經歷過許多事,也認識一些男人,經過他們之後,我發現我最愛的人是你。而你,不但再次出現在我面前,還願意跟我重新開始。
我一開始之所以拒絕你,是怕你不是真心想娶我,畢竟我跟以前的我不同。我不再是你以前認識的那個單純的梁紫築,我怕你會計較這一年多,我跟其他男人……總之,跟你相處的這段時間,證明了我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你對我那麼好。我想了又想,決定嫁給你。「
這跟他「期待中」的答案,差不了多少!緊箍著她的力量,放鬆了。他往餐廳走,拉了張椅子坐下,等待著他以為會出現的「釋放與快樂」!這時候他應該會快樂的!
是他的感覺出了差錯嗎?快樂為何不來?!
紫築仍在廚房裡,找不到跟在他身後的力氣。那些半真半假的話,他聽進去了吧。那麼,他一定也聽見了她說:她最愛的人是他!
那是她用全部真心說的話,雖然她認為這時蘇灝已經看不到她的真心。
她說的那些話,應該能讓蘇灝「毫不遲疑」報復她了吧!紫築佇在原地,無心地露了一抹酸澀笑意,剛剛急欲掙脫的懷抱,離開後,她竟又覺得空虛。
蘇灝在台北法院入口等待,他提早了半小時。按計劃,他不該出現。
只要花上兩百塊新台幣,他就能得到梁紫築了!
這念頭自前天晚上她戴上那枚藍鑽,自她給了個比起一張紙、一句話更合理、更具說服力的逃婚理由後,就不停糾纏著他,他掙扎著要不要原諒那個「貪玩」的梁紫築。
誰不曾年輕過?誰不想多些新奇刺激的體驗?
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在他之前,她甚至沒牽過其他男人的手!他並非不能體會她的恐慌,那麼年輕就要面對家庭、孩子的包袱。是太沉重了些,她自己就還像是個半大的孩子。
但她為什麼不跟他商量呢?如果覺得太早,他願意再等她幾年時間,她為何不說?為何選擇最不負責任的方式離開?他們的愛不算什麼嗎?蘇灝煩躁地捻熄手上的煙。
她仍是當初不肯為一根草,放棄整片草原的她。
不同的是,經過一年多,她玩膩了整片草原,想安定了。而她那句:最愛的是他,讓他起了掙扎。
愛,這個讓人難以割捨的字!因為這個字,他就要原諒了嗎?若能如此輕易,該有多好。佔住了「最愛」的位子,有什麼用?就算有最愛,她仍選擇拿其他男人來體驗人生。
關於這點,他怎麼想都無法釋懷。
一輛黃色計程車停在法院入口不遠處,她穿了一身白紗,下車時有些困難。付了車資,她立刻奔向方才在車子裡就看見的蘇灝。
「你穿了婚紗?我們不是說好要盡可能簡單。」他驚訝,但也震撼,沒想到一身白紗的她,潔白無瑕的模樣,比起他記憶中那朵阿里山白雲,毫不遜色。
「我知道啊,我不反對簡單,只堅持穿婚紗。結婚嘛,一生就一次,不穿婚紗多可惜。要不是臨時租不到紫色的婚紗,我本來想穿紫色禮服,一定與眾不同。」她笑得很開心,一邊想起昨天她要威威陪她去租婚紗時,威威生氣地罵她傻!
就因為她說這輩子嫁這麼一次,雖然注定嫁不掉,在她心裡,這卻是場正式婚禮,儘管她沒多大把握蘇灝會出現。
但若是蘇灝出現了,她希望能站在法院門口、穿著白紗握住蘇灝的手,然後在心底偷偷說聲:禮成。這輩子,她就當自己嫁給蘇灝了。
威威罵她罵得凶,不過最後仍陪她挑了件婚紗。今天她還費心地早早出門美發、化新娘妝。
「走吧。」她拉住蘇灝的手,緊緊握了一下,邁了一大步往法院內走。
蘇灝定定站在原地,沒隨她移動。他站定,拉回往前走的紫築。
「你今天很漂亮,差點害我忘了根本沒娶你的打算。」他低頭瞧著,頓了好半晌才又開口:
「我原想狠狠羞辱你,就像當初你對我一樣,可惜做不到,最後只能用這個勉強對自己能交代的方式。
對你,我自認算是仁慈了。沒讓你面對滿滿賓客、沒衰的讓你當個被拋棄的新娘,只讓你白來一趟地方法院,沒想到你穿了白紗。
原本我連來都不想來!但為了前天晚上,你說你最愛的是我,本來不打算出現的我,來了。
我來,不是為了娶你。我會來,純粹是我的紳士禮儀作祟。身為一個男人,我即使有再好的理由,都不該讓一個信誓旦旦證最愛我的女人,在法院門前空等。
我的紳土禮儀要我當面告訴你,我不愛你、更不想娶你。今天這一切,完全是想給你一個教訓,讓你明白有些事,你錯過就永遠錯過了。從今後,我跟你之間,互不相欠了。我的話說完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