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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荷子

  「維尼給我。」我搶走他手上的拖鞋。

  「那本來就是你的。」

  「誰知道這五年來有誰穿過它啊!」我想到就嘔。

  不過鼻尖傳來淡淡的香味,有點像是薰衣草……又有點像是茉莉花香……是從維尼拖鞋的鞋面散發出來的……

  那是我衣櫥獨有的香味。

  「你說呢?」他幫我套上維尼,拉住我的手臂纏上他的。

  我們走在寂靜無人的停車場,好似孤單的兩個旅人相互扶持橫渡沙漠。這片荒漠了無人煙,無論我們做了什麼,都不會有人知曉。

  天地之間,只有我和他。

  「你不一樣了。」我輕輕靠著傅非朋。

  「彼此彼此。」

  「這點還是跟以前一樣。」他的嘴巴從不會說好聽話。

  「是你先提從前的,別又說我犯規。」

  「你真是殺風景。」捶他一下,我又靠回去。

  不得不承認,倚在他的臂彎裡有一種莫名的安定感。就像在家裡似的,很溫磬、很舒服,彷彿天塌下來也無需擔憂。

  「我是防患未然。」他說。

  「你防得未免太晚了。」我的安逸感在此時跑光了。「你突然變了個樣一定有原因,不過話先說在前面,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騙人。」

  「我說實話。」

  「我說你之前說認不出我是騙人的。」他扯我後腿。

  「你相信的話它就不是謊話。」那我也不客氣,要難看大家一起來。

  「我有信過你嗎?」

  「沒有才怪。」我得意洋洋。「連傅太太都沒話說呢。」

  然後我看見他的眼睛裡有著忍耐,以及深深的壓抑。壓抑什麼呢?我看也看不明白。或者該說,我不想承擔他的情緒。

  我怕。萬一越過了那條線,一切的一切又將重來。

  我不要!即使現在不比過去,我還是寧可待在現在。經歷過的已然留下痕跡,沒有必要將車輪倒轉,那軌跡並不可能完整密合,總會有瑕疵。

  那不是我要的。

  始終不曾拋離的抑鬱、委屈和憤恨,緊緊密密地纏了我這麼多年,我不能想像一旦它崩散潰決,我還認不認得自己。

  知道自己的弱點在哪總是好的。

  至少,總不會傻楞楞地讓它被人戳刺受傷流血。

  ……………………………………………………

  一回辦公室就發現各地愁雲慘霧。

  原來是賴桑發飆扁人了。

  對於這位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賴桑,其實我個人對他沒什麼意見。不過,實在耳聞了不少有的沒的大小八卦。

  「那是騙人的,經理只是說說的,不要太在意,過得去就好了……六十分就可以了啦!」據說是他那個部門的口頭禪。

  他愛怎麼樣當官折磨人囉嗦都行,可是他不該破壞我上班的情緒。

  賴桑把二馬的臉色弄得鐵青,把小芹的眼睛弄得紅腫。

  整個辦公室十幾二十個人,全都低著頭做事,沒有人交談。悶得像死城一樣。就連「借過」、「請、謝謝、對不起」都沒有。

  好像只要開口說話就會引爆炸彈。

  然後我在小芹桌上發現一疊寫滿英文的東西。

  Aspromised,IamexpectingtoseeyourproposalsforenhancingwebsalesthisFriday.AllhandsshouldtakeitseriouslyandIdoexpectyoutocomeupwithsomerealstuffs.Idonotneedconceptsorideas.IneedtoknowWhyyouwoulddoitthiswayandhowyouwoulddoit.Moreimportantly,Iwouldliketoknowhowyouwillberesponsibleifthegoalisnotachieved.每月至少一百萬業績是無論如何都要達成的。沒有明確的業績提升將使我們陷入部門危機。這句是附註。以下還有一大堆的中文翻譯。

  明確地說,每天下班回家之前,您應先考慮明天最急迫及最重要的是什麼(寫下來),而後再於次日早晨review什麼是需要增刪的(成為當日工作目標)。同樣的每週及每月的結束及開始時都應做一次自我的工作檢視與規畫(亦即每週目標及每月目標)。或許有一件事是各位應仔細提醒自己的,千萬不要每天都在追求解決最急的事,更不可只做自己有興趣的事——所謂最急迫的事通常是導因於我們事前未予清楚的規畫,因而使事情的發展超乎原本預期的範疇,進而造成人力或時間的排擠。所謂最急的事也常因別人對你直接要求,因而使得你突然忘了原本事情的重要性,而去執行一件可能並不確定是否重要的事……

  說真的,我是快速掃過去,根本不想看內容。

  ONEFORALL,ALLFORONE。

  我是部門主管,我絕不會比各位不努力,我也不會是只要求各位做事而自己在一旁納涼的人。而當我努力時,我自然期待各位至少和我一樣努力。別去談別人是否輕鬆,那些事顯然與本部門無關,我只在乎我們是否能在此波景氣寒冬中存活下來,而且能成為一個受人尊重的團隊。

  才剛來三個月就敢放火燒同事的人,我看不出來這樣的上司能帶出什麼受人尊重的團隊。我只看到陰氣沉沉、氣氛哀戚的辦公室。

  另外,我想各位都會同意一件事,我曾對各位宣佈說:我最不想感受到的是消極的聲音及態度。我也說,若有人說出:「那是騙人的,總經理只是說說的,不要太在意,過得去就好了……六十分即可啦」之類的言語,我一定會將這個人革職。不幸的是就是有人不相信我會這麼做。願說過此類言語者,在本月月底提出辭呈,立即離開本公司。我最看不起的就是此類只會在私下影響同仁士氣,無恥而不敢正面迎戰困難的人。

  我真想狂笑啊!「那是騙人的,總經理只是說說的,不要太在意,過得去就好了……六十分即可啦!」這句話我至少聽過九個人這麼說,那個部門也不過十個人而已——第十個人就是賴桑。

  難不成他要把貴部門的人員全數fire掉嗎?

  這個人實在太扯了。

  我拿起那疊「工作規範及章程」走向影印機,全數複印。然後把原稿還給小芹,複印文件送進傅總大人辦公室。

  果然,不出三分鐘,我就被分機電話召喚進去。

  「這是怎麼回事?」他指著那疊紙問我。

  「你覺得呢?」

  「你要我看什麼?」

  「你看到什麼?」

  傅非朋先生坐在大辦公桌後面,離開他的椅子,站起來,走向我。

  「好吧,你看到什麼?」

  「我看到天怒人怨,人人心裡敢怒不敢言。」

  「我看到的是一個新上任主管正企圖展現魄力,整頓辦公效率。」

  「有必要那麼大手筆讓人過得痛不欲生?」

  「那是你自口己想像的吧。」

  夠了!他那是什麼態度?就算之前我對他曾經好感回升,現在全都瓦解殆盡,統統掰掰!

  「你的意思是說,我誣賴了你的心腹大將賴桑?」

  「我的意思是說,你的態度有待商榷。」

  「我應該卑恭屈膝一路跪拜進來,說:傅總大人在上,草民有狀書一紙,還請聖上查閱?」

  他歎一口氣,表情萬般無奈。

  「露露,我從來沒有那個意思。」

  「你明明就是這個意思。」

  「你非要這樣誤解我的每一句話嗎?」

  「我有誤解你嗎?是你自己不願意相信事實。你找來的這個人明明就不是當主管的料子,他明明就只會耍威風!之前有多少風風雨雨大家都忍下去了,可是現在他都敢文字化寄群組信出去給每個人,拿他訂下的規條當工作行事準則,我倒想問問你,會多少人過得幸福快樂又美滿?」

  他無言,不語。

  「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後說,MIS  中了開會詛咒,三天一大會兩天一小會,偶爾三不五時賴桑心情好還會找人開一對一的商談小會議。」

  「部門主管重視溝通不好嗎?」

  「這種強迫是連續發生的當然不好!」不然我跟他抗議什麼?

  「好,那麼,是誰要你來跟我談的?」

  聽到這句話我生氣了。非常非常生氣。他把我的好意扭曲變形,感覺上非常不堪。

  「沒有人。」我站起來,把那疊紙抽回來。「真是抱歉呢,打擾了你寶貴的辦公時間,還請多多見諒。」

  我掛上最職業最虛假的笑容拉開門,走出去。

  「露露,你回來。」

  「傅總大人還有什麼事情交代呢?要倒茶?泡咖啡?還是要幫你把衣服送洗?或者是請小弟來幫您擦鞋嗎?沒問題,這種小事交給我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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