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著她,上上下下的又看了她一遍,從頭到腳無一遺漏,途中在她的手上停了兩秒,才又重新回到她那張蒼白的瓜子臉上,一臉古怪的挑眉問:「鄰居?」
「我住樓上。」察覺到自己兩隻手仍抵著人家胸膛,她猛地縮回手,交抱在胸前,面無表情的說:「目前雖然失業在家,但也不是什麼人口販子,我只是請她幫我提東西上去而已。」
「幫妳?」他看了樓上的天花板一眼,惱火的在心裡暗暗咒罵。
可惡,那死小孩平常不管他好說歹說她怎樣叫都叫不動,現在竟然幫起一個陌生人來了。
「對,幫我。」她看著他強調,「她只是幫我提東西上去,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在孩子剛喪母沒多久就對著她咆哮。」
「我才沒對著她咆──」他吼到一半,猛地一頓,復又兇惡地逼近,「妳怎麼知道她媽死了?」
「你剛在樓下對著她咆哮得那麼大聲,我想不知道都難。讓我想想你是怎麼說的。喔,對了,大概是這樣……」她冷冷的看著他說:「妳媽已經死了,不會回來了!懂嗎?已經死了,不會回來了!」
野人的臉在瞬間漲成豬肝色,她知道自己應該適可而止,卻還是忍不住開口,「我知道你老婆過世,你一定很不好過,但那不表示你可以把脾氣發在孩子身上,不管怎麼樣,她都是無辜的。」
「我──」他開口。
她抬手打斷他,「動不動就對著你女兒咆哮發脾氣,不會讓你老婆復活,也不會對事情有所幫助。」
「她──」他臉色難看的再張嘴。
她又抬手打斷他,半點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只是繼續斬釘截鐵道:「如果你不能克制你的脾氣,我不認為她應該和你生活在一起。我知道你認為這不干我的事,不過如果你再讓我看到你脾氣失控對她動粗或吼叫,你可以肯定我一定會打電話通知社會局!」
他一動不動、啞口無言的瞪著她,像看到外星怪物一樣。
她不甘示弱的和他大眼瞪小眼,雙手抱胸的用身體語言警告他,她剛剛那一長串可是說真的。
樓梯間裡一片沉寂,落地的玻璃窗外,海鳥在遠處的藍天碧海間飛翔滑行。
好半晌,他終於打破寂靜開了口,「妳說完了嗎?」
「說完了。」
「既然妳說完了,那就表示我有發言權了嗎?」他學她一樣雙手抱胸,只是姿態卻顯得十分輕鬆,還用臀部半靠在樓梯扶手上。
他當她的沉默是同意,微一頷首,嘴角一勾,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道:「第一,死掉的那個是她媽沒錯,但不是我老婆。所以第二,她當然也就不是我的女兒。」他伸出手臂,展示上頭的牙痕給她看,咬牙道:「第三,如果妳有眼睛,那妳應該能發現,動粗的向來是那個小食人獸,而不是我。第四,我承認我有時候說話會比較大聲,但我從來不曾失控過。」
發現自己搞錯了狀況,她只覺得一陣尷尬,卻仍強自鎮定,豈料他卻威嚇似地傾身貼近,直到他和她鼻子對鼻子、眼睛對眼睛,近到她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的熱氣,害她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他滿意地欣賞她的窘迫,瞇眼警告她,「至於社會局,如果妳有點腦袋,就該曉得應該要偷偷打電話,而不是跳出來面對一個可以輕易把妳痛扁一頓,然後再毀屍滅跡的壞蛋面前耀武揚威。不過妳放心,幸好我雖然不是那隻小食人獸的父親,也不是一個壞蛋。」
該死,他說得對,她是不應該衝動的跳出來指責一個人高馬大的肌肉男。何況她現在的情況根本自顧不暇,她到底哪根筋不對,竟然衝動的管起別人的閒事?不過她更痛恨在這野人面前承認自己神智不清,還有──
可惡,他可不可以別靠得那麼近啊?
這男人散發出來的壓迫感讓她幾乎無法思考,她紅著臉又後退登上了一階,為自己爭取了一點空間,才有辦法瞪著他開口,「如果你不是她父親,那你是她什麼人?」
他真的很想回她一句關妳屁事,但是這女人護衛小食人獸的行為雖然愚蠢卻也讓他不自覺地佩服。
他直起身子,開口道:「我是她的監護人。」
「監護人?」她眨了眨眼,「你是說你是她的親戚?」
「不是,我不是她的親戚。」他看得出來她臉上的疑惑和戒慎,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回答她,但這一陣子的混亂和疲倦突然在這時襲來,他不想再多生是非,所以他還是開了口,爬著一頭亂髮,歎氣解釋,「她父母都是孤兒,沒有其它親戚了。她母親和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我答應過她會照顧她的孩子,所以她死了之後,我才會成為那孩子的監護人。」
他看了樓上一眼,一扯嘴角,苦笑補充,「至少在她成年以前是。」
她愣了一愣,是真的沒想到情況竟是如此,一時間有些啞口,她瞧著他好半晌,才道:「你還是不該對她咆哮。」
他皺起眉頭開口想說什麼,臨到嘴卻又嚥了回去,最後只是深吸了口氣,捺著性子道:「抱歉,下次改進。現在,我可以上去帶她回來了嗎?」
她似乎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或應該阻止他,事實上她甚至不太清楚自己幹嘛要管這檔子閒事,她根本不該插手的……也許她的日子真的過得太無聊了。
鄔曉夜瞧著眼前這野人,過了好一會兒,才側身讓開。
他一挑眉,抬起長腿一步兩階的從她身邊擠上了樓,沒兩三下就消失在轉角。
她匆匆跟上樓,到了自家門口,只見那女孩手裡提著那袋蔬果,神色抑鬱的背靠在牆邊,不滿的瞪著那野人。
「還站著幹嘛,走了。」他粗聲粗氣的瞪著那女孩說。
曉夜蹙眉,懷疑這傢伙根本沒有腦袋,她和小孩子的相處情形已經很差了,沒想到這男人竟然比她還糟。
那女孩緊抿著嘴,一聲不吭地只是瞪他。
曉夜翻了個白眼,懷疑再這樣下去,這兩個恐怕會繼續在她家門口大眼瞪小眼,雖然不想再多管閒事,她還是走上前去,開口道:「謝謝妳幫我把東西提上來。」
女孩看了她一眼,還是沒說話,只將那袋蔬果遞給了她,跟著掉頭就走,看都沒再看那野人一眼。
那野人怒瞪著那孩子,低聲咕噥了幾句頑固的小食人獸之類的,然後才跟著下樓去。
見那兩個消失在樓梯轉角處,她才轉身掏出鑰匙開門進屋。
第二章
廣大的白色房間裡,無數的數字在屏幕上閃動。
她被綁在一張躺椅上,剃光的頭被接了六、七條電線,她想尖叫,想轉頭閉上眼,卻七怎樣也無法如願,她的身體被固定,頭被固定,只能死瞪著那些快速跳動的數字。
她頭好痛,痛得頭快裂開了。
「她不行了,要停止嗎?」
是的,停止,快停下來!
「不,繼續,她受得了的。」
不對,我受不了、我受不了了,放開我!放我走──
她想大聲哀號著,聲音卻叫不出口,廣大的室內迴盪著旁人冷漠的指示和聲音,跟著一股劇痛襲來,她痛得流出淚來,下一瞬間,眼前的屏幕炸了開來,白光充滿了她的眼,尖銳的警報器猛地響起,灑水器也跟著嘖灑出水來,淋了她一身,四週一片嘈雜混亂,她卻鬆了口氣,因為那一直侵襲她腦部的劇痛終於停了……
砰砰砰!
她倏地睜開眼,眼前一片黑暗,沒有白光,沒有水花,她的T恤是濕的,但那是汗,不是水。
有水聲,但那也是在外頭,在屋頂上,不是在屋裡。
她如同以往般蜷成一團,躺在溫暖的大床上,及肩的黑髮散在枕上。
雖然明知那是夢,她仍是忍不住抬手觸碰自己留長的黑髮,確定它們是真的,而且還在。
柔軟的髮絲讓她鬆了口氣,她重新閉上眼,環抱住自己,再一次告訴自己一切都過去了,那只是一場夢而已。
砰砰砰砰!
巨大的撞擊聲又傳來,她一驚,忽地清醒過來,這才發現那是敲門的聲音,她整個人一下子坐起身來,僵硬的瞪著臥房的門。
不,不是臥房的門傳來的,是外面客廳的門。
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被找到了,驚慌地想抓起準備好的背包往天台逃跑,但下一秒,她就冷靜了下來。
門外的人,不會是他們,若是那些人,不可能到現在還在門口敲門,一定早就衝了進來。
心臟仍急遽的跳動,她告訴自己別緊張,放鬆下來,直到她的呼吸不再急促,她才下床,但她仍不忘拿出藏在枕頭下的槍,塞在褲腰裡,才往客廳走去。
砰砰砰砰砰!
走到一半,另一陣不耐的敲門聲又響起,她皺起眉,忽然間,知道外面的人是誰了。
果然,她來到門邊,從窺視孔一看,外頭杵著的就是樓下剛搬來不到兩個星期的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