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楊俐上上下下瞧個精透,答案是沒有,她兒子的眼光太差了。
『請問您有特別喜歡的風格嗎?靜物、風景或者抽像畫。』楊俐親切地問。
她冷淡地一一瞟過,口吻輕蔑。『沒有梵谷、莫內、安格爾?』
這位太太走錯地方了。『我們只收放本土畫家的作品。』
『你們這畫廊真小。』
再大的畫廊也找不到梵谷、莫內、安格爾,那只有美術館和蘇富比拍賣會場才能得 見,這話分明是故意尋酸。『您姑且看看。』楊俐只好這麼說。
她繼續瀏覽,刻薄地嫌棄:『沒一幅有格局的作品,《安平夕日》、《春歌》、《 鷺鷥堤》……這麼平凡的題材怎麼上得了檯面,莫怪都是些名氣微微的小畫家,我看老 板的經營手法很有問題。』
幸好不是當著尹芳能的面說,不然她臉色不變才怪。
『藝術主要是思想及感官的呈現,上不上得了檯面沒關係,這些作品都是畫家的心 情,等的是有人欣賞,有人共鳴。』
共鳴?真是浮濫又噁心。『好像很有骨氣嘛,那還賣什麼錢?讓他們餓個幾頓,看 還會不會說什麼心情,什麼共鳴。』她最恨的就是用這種任性的借口不思上進,做人本 就應該汲汲營營才有光明前程,這些藝術家只知道等,等死好了。
她……怎麼好像來踢館的?
『畫商也是商,在商就要言商,請你們老闆換些更漂亮的畫吧,這些是賣不出去的 。』
『這些都是好畫。』
『客人不喜歡就不是。』
楊俐也不跟她辯,溫和地說:『我想還是有別人喜歡的。』
這女人的脾氣不錯嘛,挑三揀四嫌東嫌西也不見一絲不耐煩或慍色,也好,她就吃 她這顆軟柿子,要她別再糾纏小理了。『好吧,既然你這麼說我就再看看好了,也許真 會有我欣賞的畫作。』她要楊俐繼續介紹。
『就算沒有,當作觀賞一次畫展也很好。』
『是呀。』她漫不經心地應著,端詳楊俐姣好的面容,閒談地開口:『小姐,你挺 漂亮的,結婚了沒有?』
『我……結過。』
『你先生呢?做什麼的?』她明知故問。
歐巴桑對別人的家庭生活一向非常好奇,這情況楊俐早就遇過,只是沒想到這位貴 氣高雅的女士也有同樣的興趣。
『我已經離婚了。』她誠實回答。
『離婚?噢,那真遺憾。你還這麼年輕,有沒有新的對象?』
『我--』
『奉勸你,再婚的對象一定要找成熟穩重又可靠的才行,當然年紀要比你大,事業 要有成,最好呢還是跟你一樣離過婚,因為背景相符是婚姻長久的基本保證。』
『是嗎?』
『我是過來人,你聽我的不會錯。』她語氣加重。『可別跟什麼年輕俊俏的未婚青 年攪和在一起,絕不會有好結果的。』
這話讓她想起季聖理,楊俐臉色黯然。『我有個兒子,這樣就夠了。』
那你還黏著我兒子不放!優雅的美眸閃著鄙光。然而,一種熟悉的感覺卻油然而生 ,她--不正是當年自己的翻版?
婚姻的經營失敗了,共有的結晶卻不會因此消失,孩子!他是一條生命,是相連的 血脈、靈魂的延續。她們同樣是失婚的女人,只是楊俐有子萬事足,而她,她呢?
她視為累贅。
『你兒子一定很可愛,所以你這麼愛他。』
這樣問好奇怪。『因為他是我的兒子呀!』哪個母親會不愛自己親生骨血?再醜的 孩子都有媽媽疼的。
她倏然不語。
她們正巧走到一幅畫前,鮮明的色彩吸引住她,那是一片花園景色,迎光盛綻的向 日葵開了滿園,怒放的花狀像在日光浴下呈開滿足的笑容,活絡絡的,勾動觀者的視覺 。
但她受動的並非花朵,是實於其中的人物,他們臉頰抵著臉頰,雙手勾抱著彼此, 眼角垂彎柔和親密地微笑著--這是一對母子。
他們的笑容,看起來如此幸福。
『這幅畫……怎麼賣?』
難得有吸引她的佳作了,可惜楊俐不能做這生意。『非常抱歉,這是非賣品。』
『非賣品?』
『您看標題就會明白了。』
『「至愛」,難怪。』她一瞥,這是畫家的妻兒呀。
『您很有眼光,這幅畫作不少收藏家都出過高價了;也很幸運,今天是借展的最後 一天。』
『這是幅好畫。』她坦白承認。
『是呀。』楊俐相當欣賞這位畫家,而這也是她認為的代表傑作。『已為人父母的 ,都會這麼說。』他畫出了親子天性,那種相依喜悅的悸動。
她默默側望楊俐,恬慈的潤光在她眉眼流動,那是一種母性的美,一種包容的、成 熟的、醉人的魅力,那是上帝賜給女人最棒的禮物。忽然,她似乎瞭解小理為何為她癡 迷了。
『我……也有一個兒子。』
『那很好呀。』
『不好!』冷艷的貴氣忽地崩解了,化為無助悔恨的淚眼,這樣的美,從未在她身 上出現過。『我不是個好母親,我對不起他……他不理我……也不要我這個媽了!』
姐姐的話,她都懂了。她居然到現在才知道自己有多失敗!失婚令她負氣,她恨前 夫,連帶疏離了兒子,當時她是真的視小理為累贅,是她青春的絆腳石,她以為找到新 的婚姻就能擁有一切。是的,她現在的婚姻是很完滿,可是內心深處那缺了一角的空虛 卻怎麼也無法填平。
這是她的報應!因為小理當年的空虛恐懼她不曾關心。別說不及格,她根本就是零 分的母親。
突發的狀況嚇到了楊俐,她完全不解,但很快鎮定下來。『太太,別難過了。』
『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原諒我了!』她好後悔。對不起,對不起……『會的。』
『你不懂,我真的很失敗,他沒有理由--』
『我不用懂。』她遞上絲帕,溫柔地安慰。『母子是天性,原諒何需要理由?』
她怔怔地聽著她的話。『真……的?!』
『我想是。』
楊俐不敢給保證,神情卻有十足的說服力,讓人覺得相信。說來好笑,本來是來這 給人下馬威的,竟莫名其妙被她安慰。
也許小理不必跟她到日本,因為他的幸福在這裡,徐郁妍豁然想通了。
『謝謝你。』她開始覺得楊俐順眼,對她展笑。
『不客氣。』楊俐回應。
『剛剛那男人,是不是你的前夫?』她進來時聽到了部分對話。
『……是的。』
『你們離婚是因為他外遇?』她問的直接。
這種問題實不宜對外人道,楊俐也不知為何碰上了她卻乖乖回答:『是。』
『我就知道。』徐郁妍歎了口氣。『他回頭了?』
『嗯。』
『那種男人,一腳踹開就是了。』
第九章
楊俐剛打開門,立刻又合上,一隻力臂撐住了縫隙,怒目熠熠。
『為什麼不來找我!』
『我不去找你,你也不要來找我了。』
季聖理火大,使勁推開了門,她敵不過他的力氣,悶然退到客廳。
『你沒有話要對我解釋嗎?』
『沒有。』
失落掠過他的眼中。『你--要和溫冠威重修舊好?』
『不關你的事。』
『不關我的事?你開什麼玩笑!』
『不要吵,恩恩已經睡了。』
他逼近她,壓低了聲音。『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他還敢問?楊俐淒著臉。『我要……跟你分手。』
『我不要!』
『我已經決定了。』
『你決定什麼?決定厭倦我,不愛我了?你說過你的心裡只有我!』沒良心的女人 ,這麼輕易就忘記許過的諾言,他已經掏出的心要怎麼辦?『我不管你跟他有過多美麗 的愛情,多浩壯的山盟海誓,剩存的情分還有多少,我統統不在乎,但不可以這麼不公 平,連競爭的機會也不給我,我不服氣!』
楊俐的怨氣、傷痛突然都一古腦忍不住宣洩而出。『你還敢說,你這個騙子!』
『騙子?我?』
『已經有那麼漂亮的愛人了,為什麼還要來招惹我?』她覺得自己變成了笑話。
『你在胡說什麼,什麼愛人?』季聖理一個字也聽不懂,她不就是他惟一的愛人, 哪還有誰。
『馬志□。』
『志□?你知道她?』
『她就住在你家裡,不是嗎?』
季聖理更糊塗了,他何時多出個室友,還是女的?『我家裡就我一個人!』
『騙人!』
『我幹嘛騙你?』
楊俐別開臉,當日的難堪又重回。『我有去找你,我想見你,但是你不在,開門的 ……是馬志□,她正在為你清掃房子,你家中的一切都是由她佈置。你們明明就是…… 你還不承認。』
事情明朗了。難怪,他就覺得家裡莫名其妙變得比較乾淨,還懷疑自己眼花,原來 是志□,她又自動進出了。該死,她居然都沒跟他提過!
『我當然不承認,因為明明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