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回去休息吧。」樂雲看著他哀哀的樣子,忍不住惻隱地勸慰著他。有時候,她也想伸出手撫平他臉上的哀愁,但是她不能,她做不到,她對他有著刻骨的恨意,恨意之外卻又有著刻骨的憐惜。兩種強烈的感情時時敲擊著她的心,讓她恨不得將心撕成片片裂片,讓它再也嘗不到痛楚的感覺。
「是啊,天冷了,是該回去休息了。」蕭衍喃喃著,他真累,在遇到樂雲之前,他有的是虎虎雄威,但現在,他卻像被一頭被撥了皮的猛虎,怎麼努力也抖擻不起來。他不明白他這一生過得究竟有什麼意義?他最愛的心人最想他死,他活著還有什麼滋味?
現在,他多麼想知道樂雲內心真正的想法啊,他更想讓樂雲明白他心中的抱負。也許,以後,歷史上會做出公正的評判。
「你一直覺得我搶奪了你哥哥的皇位嗎?」
突然聽蕭衍這麼問,樂雲茫茫然不知如何作答,她從來沒有想過誰對誰錯,似乎對錯是不應該由她來評判的,她只是憑自己的喜怒哀樂來認定某一件事,她只從自己的角度出發。
「齊和帝寵幸潘貴妃,潘貴妃的父親潘寶慶仗勢作惡,見有富戶人家便誣告他們犯罪,然後向齊和帝請求將犯人的田地,房屋,財產賞賜給自己。一家遭陷害,禍害殃及四鄰,他還不死心,怕有後患,把被害人家的男人全部殺光。」
見樂雲沒有說話,蕭衍繼續說道:「當時,有一個叫趙鬼的人,用《西京賦》裡的話『柏梁既炎,建章是營』向齊和帝獻計,於是,齊和帝大興土木,興建芳樂,玉壽等宮,用麝香塗抹牆壁,雕刻繪畫,安裝修飾,極其奢侈豪華,服役的工匠日夜趕工,還達不到他的進度。還有,宦官王寶孫,隨意指使大臣,改變皇帝的詔赦。建康城裡的酒租都要折成黃金交納,還不能滿足需要,還派人到各州各縣直接收稅,規定一律要交現款,不讓地方輸送,地方官都敢怒不敢言,只好加重稅賦的徵收。這樣反來復去,前後不停,老百姓被搜刮殆盡,陷於貧困,只有奔走呼號……」
「不要再說了!」樂雲打斷了蕭衍的話,她承認,她始終都是承認的呀,哥哥並不是一個好皇帝,國家只會被他越治越亂,但是但是,他畢竟是自己的哥哥啊。
送走蕭衍,樂雲悻悻地往回走,心頭一片落寞,春天快來了吧,然而冬天並沒有走遠,雪落下來,落在她的心尖眼底,結為堅冰,她衝不破這層冰啊。今生,她唯一的志願就是殺死蕭衍,現在,面對著他,她竟然下不了手,這真是太諷刺了。
夜晚,樂雲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將到中夜,她才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睡夢中她彷彿看見母親,母親哀哀地望著她,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樣。樂雲想伸手捉住母親,但是,她的手揮出去,四周只是一片虛空,什麼也沒有呀。
她急得哭了起來,恍惚中忽然又看見哥哥和潘貴妃來了。潘貴妃笑意盈盈地望著她,似乎在說,你也是女人,你也逃不掉虛榮啊,蕭衍的一個貴妃娘娘的虛職就把你給收買了,讓你忘記了姓什麼了。樂雲一個勁地搖頭,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她並不稀罕做什麼貴妃娘娘呀。哥哥冷冷地望著她,樂雲樂雲,你不配做我的妹妹。
樂雲委屈地哭泣著,哥哥帶著潘貴妃走遠了。一個聲音在小心地勸慰她:「樂雲,不要哭了,你孤獨嗎?來,來這裡,我陪你玩。」
「紅袖?」樂雲驚喜地叫著,她四處尋找著,沒有看見紅袖的身影。
「樂雲,你來吧,來了就看得見我了,我和太后在一起,我們都很想念你。」那個聲音繼續說著。
「好,好,我去,你們在哪呀?我怎麼去呢?」樂雲著急地問。
「殺死蕭衍,你就可以來了!殺死他,殺死他你就解脫了!」聲音漸去漸遠。
樂雲揮舞著雙手拚命地想抓住一些什麼,然而,她突然驚醒了,一切都只是一個夢。但是夢中的一切卻是那麼那麼的清晰,這,是否預示著一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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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駱風和冷無瑕從千丈崖上跳下去時,本來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的,沒料到老天爺幫助了他們。他們落到一半時,駱風就被一塊突出的岩石給擋住了,他一隻手攀住岩石,一隻手拉住冷無瑕。岩石上長滿青苔,滑不溜手,他使勁摳住岩石的縫隙,才勉強吊住二人。
冷無瑕身懸半空,也能感受到駱風的吃力,她歎息著說:「放開我吧,放了我你還有機會活下去,否則我們兩個人都只有死路一條。」
「不,」駱風堅定地說,「早在懸崖之上,我們不是已經抱著同生同死的信念了嗎?為什麼你此時又這樣說呢?」
「那是因為我們都沒有活下去的機會,現在明明有生機擺在眼前,我們就應該做出一個選擇。」冷無瑕耐心地勸說著他。在那麼滑手的岩石上長久的吊兩個人,希望實在是太渺小了。放開自己,他或許可以憑借輕身功夫翻到懸崖上去,那麼他就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照你這麼說,人一旦有選擇的權利,他就應該選擇背棄信義嗎?」駱風明顯地有些不快,冷無瑕是太不瞭解他了。
冷無瑕歎了口氣,她明白駱風的固執,現在和他爭辯只是徒增他的壓力。
駱風仔細觀察著四周的環境,崖壁上生長的都是一些類似地衣一類的植物,沒有辦法借此攀緣。而他們的身上又都沒有帶鉤鎖一類的東西。現在,該怎麼辦呢?
有了,他看見他攀緣的那塊岩石上長著一根尖銳的倒刺,他興奮地讓冷無瑕想辦法解下腰帶,打一個活結拋上來。
冷無瑕用空著的那隻手解下自己的腰帶,又口手並用的打了一個活套,只是,她看不清岩石上的倒刺在哪裡,只能藉著駱風的指點胡亂拋上來。
這樣試了幾次,居然被她給套中了。她拉了拉活結,腰帶死死地扣在倒刺上了,冷無瑕深吸一口氣,藉著腰帶的力量,飛身躍上了那塊突出的岩石。然後,順勢將駱風帶了上來。
駱風一上來就拚命甩著酸軟著手臂,冷無瑕嗔怪著說:「誰讓你逞能來著?」
「這可不是逞能,如果我不死死拽著我老婆,誰和我生孩子去,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駱風瞪大了眼睛說。
「誰要和你生孩子了?你少沒正經。」冷無瑕作勢要打他。
駱風怪叫著向岩石下望去,只見崖深不見底,從這裡摔下去,不知道還有多高呢。他們回想起剛才的局面,內心都一顫,如果不是這塊岩石,他們早就摔了個粉身碎骨了。
駱風凝視著冷無瑕,這條命算是暫時撿回來了,可前途依然是一片茫茫,他拉著她的手,問:「難道你還不相信我嗎?」
經過這麼多的風雨和挫折,冷無瑕難道還看不出駱風的心意?如果她還堅持自己原先的看法,那不止是對不起駱風,也對不起自己,更重要的也是看輕了樂雲。她不是曾經對樂雲說過,做每一件事情之前都要問自己是不是可以獲得平靜嗎?是的,她接受了駱風,接受他,她的內心就平靜祥和了,她得到了她的快樂,不知道樂雲有沒有找到自己的快樂?
他們兩人在上不連天,下不接地的岩石上又凍又餓的過了半個月,冷了就相互運功發熱,餓了就喝凝在懸崖上的懸冰。仗著身子骨紮實,居然熬了下來。
半個月後的一天,他們終於聽到崖頂上有馬蹄的聲音,他們驚喜地側耳細聽著,果然是馬蹄的聲音。已經半個月了啊,他們是第一次聽到人類的聲音,在這個飛鳥難度的峭壁上,他們似乎都忘了自己是人。
他們運起內力將聲音緩緩傳送上來,馬蹄聲停止了,有人在凝神細聽。有救了,他們相擁著,喜極而泣。
那是一對過路的商隊,他們聽見有人呼救,就一起搓了一根長繩將冷駱二人掉了上來。
一上來,那些商人看見他們的模樣都驚奇不已。他們的樣子現在和野人是一般無二了。駱風告訴他們,他是一個鏢局的鏢師,半個月前押鏢從這裡經過,遇上了強盜,搶了鏢銀不說,還將他們夫妻推入萬丈深淵,幸虧,崖壁上一塊突出來的大岩石救了他們。
商人們驚疑不定,又是歎息,又是佩服。他們送了些衣裳和食物給駱冷二人,又勻給他們一匹馬,要他們快快回家去吧。
他們謝過商人,一路南行,沿途就聽說北魏的軍隊已經勢如破竹地攻到了建康。宇文卓的密函此時對他們來說是半點意義也沒有,忽然之間自己用生命維護的東西只是廢紙一張,多多少少令他們有些意興闌珊。而因為這半個月的生死相依,他們的感情終於雲開月現。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